方禾猛地從夢中驚醒。
他又雙叒叕做噩夢了,這是他來地獄第不知道多少次做噩夢。
方禾覺得很不可思議。好像他生前睡眠質量不高這件事帶到了死後,現在他除了晚上睡不著,白天也不怎麼困了。這可不像他活著的時候,那會兒他白天能睡十個小時,一覺醒來感覺自己已經靈魂出竅到外太空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腿,懵懵地坐起身,呆呆地看著寂靜的夜和寂靜的房間。好像上輩子所有的不開心都已經淡忘了,可是他還是開心不起來。
方禾總聽別人說,好人都會去天堂,惡人才下地獄。那他為什麼會在這裏呢?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不過現在他已經不試圖想明白了。死都死了,在哪裏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即便天堂的風景有什麼不同,他也沒機會見到了。地獄的日子還得過下去。
“方禾!你這個月租金再不交就給我滾出去!”
門被拍得砰砰響。方禾一下子清醒了,含糊不清沙啞著嗓子應了兩聲“好”,翻身從床上滾了下來。
腿撞在冰冷的地磚上,刺骨的涼意仿佛要將他震碎。方禾嗚咽了一聲,皺著眉爬了起來。
死後也還是這麼狼狽嗬。
生前他是個受盡老板氣的憋屈的小職員,每天守著工位那一畝三分地,好像是他全部的家產。他從來不為工作幹得好而自豪,因為無論好不好,領導都不會正眼瞧他一下。倒是那個坐他對麵的馬屁精,仗著家裏有關係耀武揚威得要用鼻孔看人。
有人什麼都不做,單是往那裏一站就是排麵,升官發財都是遲早的事。而方禾這樣的人,活著是淒慘的社畜,死了還是永無出頭之日的NPC,他想到這裏就笑不出來一點。
“這到底他麼誰在幸福。”方禾冷不丁地罵了一句,拳頭狠狠捶了一下桌。
在地獄初來乍到的三個月,每天打三份工,依然湊不齊那間破屋的房租。房東每個月都來惡狠狠地催一遍,方禾隻能一直賣慘,讓房東——一個摳搜又凶狠的老太太暫時心軟一陣。
方禾想起自己生前就是天天熬夜加班猝死的。這事兒搞不好在地獄得再來一遍。
“我都這樣了,還不能解脫麼。”方禾苦笑,猛得灌了自己一口啤酒。他感覺五髒六腑都順暢了,才緩緩起身,草率地整理了自己的儀容後匆匆地出了門。
霧蒙蒙的雨天,冷風和刀子沒區別。濡濕的褲腿貼著他的皮膚,讓他覺得胃裏一陣陣犯惡心。他打不到車,等不到公交,甚至買不到一口熱的早飯。他隻能顫顫巍巍地蜷縮在某個摩天大樓的角落,焦慮而又無助地等待。
方禾覺得自己快要昏死了,但他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是死人了。死人為什麼要怕死?
地獄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你好像看不清這裏每個人的長相,但是你覺得他們都似曾相識,好像隨便抓一個路人都能成為你的朋友。可是方禾不喜歡這樣。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被忽視和邊緣化,習慣了被冷眼和嘲笑吞噬,習慣了像一個局外人接受一切命運的安排。
“無所謂了,反正那點破錢遲早被扣光,也不差這一次遲到。”
方禾這樣嘀咕著,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在這個狹窄的角落,在這個冰冷的地獄。
地獄,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