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言歎了一聲,說道:“哪裏還能睡得著。”
紫鵑道:“讓我陪你一起去獄神廟罷。”
黛玉搖頭:“你在這裏幫我看顧著,也好穩住軍心。”
紫鵑不由一笑:“遵命!”想起一事又道,“想不到芸二爺和那牢頭竟有不淺交情,不然就算有銀子,都不知如何打通呢。”
黛玉道:“小紅也是個有義氣的,聽聞賈府出事立刻找了來,也虧得芸哥兒和那牢頭有交情,不然真要多費些事。”
紫鵑點頭道:“幸好小紅脫身出去,不然哪還能救別人。不過,那小紅和芸二爺成親,還不是姑娘你提點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如今也是因果相承,小紅來報恩了。”
黛玉笑道:“你竟是個千裏眼順風耳了,什麼都瞞不住你。說,你還知道什麼?”
紫鵑道:“還能知道什麼?左不過都是一些小事。就知道小紅一方繡帕的事,也真是有趣得緊。”說著搖頭一笑。
“你莫擔心,我遲早會幫你覓一個比芸兒還好的有情郎。”黛玉道。
“姑娘真是——”紫鵑秀顏霎時紅雲遍布,連忙轉移話題:“還是說獄神廟要緊,雖說那裏有人照料,畢竟是關犯人的地方,太太和哥兒們怎受得了。不知幾時能放出來?”
黛玉其實並非打趣,但是見她羞澀得緊,也不好多說,隻暗暗將此事提上章程,一麵答道:“除了二太太和鳳姐姐,其他人倒也無事,不消幾日想必就能出來。”
紫鵑歎道:“二太太——唉!寶二爺定要傷心死了。太太和奶奶挨了板子,也不知怎麼樣了。雖說給了銀子請衙役們下手輕些,可畢竟是幾十板子,她們如何受得了,獄神廟又是那樣的環境,怎麼養傷?”
黛玉說道:“昨兒已讓楊柳找趙明軒拿了幾瓶傷藥,今夜拿去給她們搽上,應該沒有大礙。”
紫鵑又道:“二奶奶的事,也不知道如何對大姐兒說呢。”
黛玉望著窗外道:“不能說實話,隻能和她說她母親遠行,能騙一日是一日罷。”
紫鵑點頭:“這得叫劉姥姥去告訴。”想想又道,“這麼一大家子,接出來該如何安置呢?”
黛玉道:“先接出來在絨花巷的院子裏住幾天,再安置到咱們的莊子裏來。這樣,不顯山不露水,也少些是非。”
紫鵑神色有些猶豫:“真要都搬到莊子裏來麼?那絨花巷的房子早就打掃安置妥當了,被褥衣物也準備了許多,居住也算舒適,姑娘怎麼——”
黛玉深深一歎:“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那大獄之中關押著的,都是我的至親。無論他們平日待我如何,隻憑一句‘血濃於水’,我就得拚盡全力去救他們出來,將他們妥善安置。否則,我的亡母在黃泉下也不能心安,我也對不住外祖母這些年來的照料看顧。如今他們身陷囹圄,雖經我們多方奔走打點,不用吃太多的苦楚,然而他們心裏那份絕望和淒楚,誰來安慰呢?絨花巷的房子雖過得去,但是我對他們不是收留,而是親人關懷,既如此,便須得一家人住在一處,方能和樂融融,不是麼?”
紫鵑說道:“姑娘,我何嚐不知道。隻是想著姑娘,到底有些不平——唉!”
黛玉拉起她的手,道:“好紫鵑,莫要為我擔心。這個世上,我不怕世態炎涼、人情冷漠,甚至陰謀算計。我怕的,是親情已逝,親者不在。我隻求心懷坦蕩,對得起天地良心。”
紫鵑聽了半晌無言,最後沉靜說道:“姑娘,我懂了。難為你這般良苦用心。”
黛玉微微一笑,回身往床上輕輕躺下,道:“我先歇一會,等林然來了,你就叫我起來罷。”
紫鵑為她蓋上被子,道:“你先歇著,林然來了我叫醒你就是,不會誤了時辰的。”
黛玉又囑咐道:“你去把我的男裝拿出來罷,還有雪雁的。”
紫鵑笑道:“知道了,快閉上眼歇著罷。難道這些事我不曉得,還用你事事囑咐?”說著,輕手輕腳點了一柱香,在香氣繚繞中悄悄走了出去。
黛玉閉上眼,聽著雪花撞擊窗紙的簌簌聲,不覺沉沉睡去。
卻不知那房內,賈母默默自榻上起了身,眼內淚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