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色忽然暗了下來,金陵的夏日從來不好過,沒有日頭更是悶得人氣息低沉,一臉一身的汗貼著。
皇城中本是換輕紗羅帕的時節,隻是有了國喪,宮人們全是白幔加身,長熙帝薨得突然,隻餘了兩個幼年的龍鳳雙生子,都是皇後所出。卻有盛年的兄弟在,承繼便成了暗流洶湧之勢。
盛夏時節,大行棺槨和一並禮儀統籌都實在艱難,前朝眾臣還兀自吵鬧著,遲遲定不下來繼嗣,本朝子嗣艱難,長熙帝也隻有一個小三歲的親弟,倒是壯年且在朝中經營數年,便有不少家換了風頭。
兩邊眼見一日日拖下去,每日熏香大冰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宮人們沒得指令,也隻能閑著耗著。
老司監百無聊賴守在靈堂門邊,斜著身子迷瞪著,被一聲悶雷炸醒,抬頭看黑雲翻來卷去,就快要被風吹過來了。
回頭一看,靈堂裏的侍女們也是垂著頭假寐,本應跪在堂前做禮的太子和公主,隻剩下一個身影,另一個不知道跑哪兒去躲清閑了。
長熙帝老來才得了這對龍鳳胎,天潢貴胄獨一份的養著,嘖嘖,眼下也不知道是被扶上正位被舅父家把持,還是被奪了皇位當個閑散王爺了。
老監司心裏感慨了幾句,宮中舊事一輪輪須臾就是百年,也輪不到他上心。
眼看雨點已經落進了殿前的荷花池裏,他雖在簷下也是要被風雨打到的,想了想索性悄摸去了旁邊耳房吃個茶。守了幾日了,前朝爭論沒個結果,沒人顧得上這裏。
豫朝尚佛,大行皇帝的法事也是由皇家寺廟的大和尚來做。
和尚們按著時刻準點誦經,伴著香煙已經熏了幾日了。
太子和長公主作為皇嗣自然是每日供奉,和尚念完經稍歇的時候,這兩個孩子跪久了也會隔空溜一會兒,間或偷吃兩口,宮人們憐惜幼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梧跪在蒲團上,腦袋時不時往前耷拉,耳邊有滾滾雷聲,過了一會兒多了些涼風闖入香煙繚繞的大殿,沉重的呼吸突然輕鬆了一些,外麵似乎下雨了。她聽到背後有窸窣聲音,便轉頭去看,想是哥哥回來了,他說去耳房給她取冰酪的。
轉頭剛要出聲,卻被一下子捂嘴提抱了起來,眼前閃過是宮監的衣服,小女娘不明就裏掙紮間已經被帶出大殿,她掛在那人腰間,看麵前的荷花池越來越近。
身後有腳步聲,男孩出聲急呼,“混賬東西!你要謀害公主嗎?”聲音稚嫩卻隱隱有威嚴。
是哥哥!
抱著李梧的宮監身形一滯,低頭扣著李蕪下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在後麵拖拽踢打他的男孩,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後麵這個才是男孩。
四下裏已經有些驚動了,有腳步人聲紛至遝來,宮監扔了李梧,轉頭擄過男孩,三步並一步跳進了蓮花池。
她被摔在池塘邊上,頭暈了幾轉,才勉強看得清眼前,暴雨中蓮花池,除了密密匝匝墜入的雨線,還有撲濺的水花,卻看不到人的身影了。
回頭看宮人們都站在簷下,雨水迷了眼睛,自己想喊卻喊不出聲,隻覺得那些宮人神色奇怪,當中簇擁著的還有幾日未見的母後,她就站在階前,似乎是怕淋雨了一般,一動不動,不肯下來。
長熙十三年,帝薨。太子晟於泰城殿外溺水亡,殿司宮監四十餘,救助不力,杖斃於殿外。
同年,福王李衍繼位,改年號延慶,尊母親楊氏為太皇太後,垂簾輔政,是以外戚楊氏在朝中日漸坐大。
天下初定,京城官員和四方節度使頗有些蠢蠢欲動。
延慶帝大赦天下,廣開宮中財庫,意欲穩定各方諸侯,同時也將先帝公主封號陵西,送去了隴西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