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嚐一個。”
醜萍熟練地掰開鮮綠的蓮蓬,挖出來一顆光滑稚嫩的蓮子,一步步踩著硬底的水頭朝岸邊靠近,熱情洋溢地遞給岸上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
“老的嫩的?”
姑娘抬頭望了她一眼,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烏黑的瞳孔透著一股似清晨露珠般的晶瑩清澈。她微微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接過這顆表示好意的蓮子。
“嫩的,老的咋吃嘛。”
醜萍爽朗地回應著,眼巴巴地期待著她下一刻的反應。
“呀,甜得很!”
姑娘將蓮子扔進嘴裏細細地咀嚼著,脆嫩的蓮子汁滋滋地漫過她的舌苔和齒縫,猶如泉水一般的清冽甘甜,頓時讓她的眉頭舒展了開來。
“我叫阿蓮,蓮花的蓮。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半蹲了下來,身體盡可能往醜萍的方向傾斜著。
“阿蓮?真好聽。”
醜萍想起白老師教過的《愛蓮說》,印象最深的正是那句——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
她突然大步邁開往深處的水頭淌過去,湊近其中一朵最為亭亭玉立的荷花,伸出那雙掌心布滿硬繭的糙手,猛地把荷花杆往下一折,便又匆匆轉身往阿蓮這邊靠近。
她舉起了那株潔白動人的荷花,“喏,這荷花給你。”
荷花對阿蓮的吸引遠遠超過了她心底對於陌生女子如此熱情的疑惑。來自一位陌生女子突如其來的善意,實在是讓她內心有些發怵。
可是醜萍那對眼睛,似無邊無際的荒遠沙漠偶爾出現的一片被烈日灼熱的綠洲,清澈而溫熱,讓她在不經意間卸下了防備。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當嗅到那株蓮花洋溢出來的沁人清香,她難為情地擠出一個發自肺腑的明朗笑容。
“哇,好香啊!”
“對了,我叫醜萍,美醜不分的醜。”
背簍幾乎塞滿了大大小小的蓮蓬,壓在醜萍那瘦弱的脊背上,貼得她那根脊梁骨隱隱作痛。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頗為重要的事情,直挺起了腰杆子,熱情地衝著阿蓮介紹自己。
醜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名字難聽,她老去的母親總是告訴她賤名好養活。她也是這麼認為的,正是因為她的賤名字,才讓她熬過了先前的饑荒年代。
“萍水相逢的萍?”
阿蓮眨了眨她明亮的雙眸。
“是浮萍的萍,不是平安的平。”
醜蓮撇了下嘴,急忙搖了搖頭,她不明白萍水相逢的意思,又用她自己的話解釋了一遍。
醜萍身手敏捷地蹬上了岸,露出的兩條赤裸的小腿杆子被冷冽的池水甩了巴掌似的,紅通通的。
她抬頭望著遠方漸漸被落日餘暉染黃的山頭,突然嚴肅了起來,像是在和阿蓮做鄭重的告別似的。
“太陽下山了,我該回去了。”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阿蓮沒有直視著醜萍的眼睛,她耷拉著腦袋,自顧自地揉撚著最外邊的荷花瓣。
“會的。看見那條小船了嗎?你可以到那裏隨時找我。”
醜萍指了指不遠處一處廢棄的魚塘,被成叢枯黃色的蘆葦遮擋得幾乎嚴嚴實實,一條破爛不堪的小木船冒出了船尖。
“好,我會去找你的。”
阿蓮順著她的手勢,隱隱約約瞥見了她口中那條破舊的小船,信誓旦旦地允了諾。
灰白色的天空漸漸染上殘陽的昏黃,腳下踩踏著的土地散發出一股被烘暖的味道。阿蓮意識到逗留在外麵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婆家人的規定。
她雙手將那株荷花掬緊,稍稍壓扁了些勉強塞在懷裏,揣了一路急匆匆地跑回去。
守著後院大門正在擇野菜的中年女人瞥了她一眼,還是發現她藏在懷裏的那株白色荷花,冰冷冷地拋過一句話。
“和外邊哪個野男人逮去了?”
“沒有,這荷花,是我自己采的。”
阿蓮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來那株被蹂躪得不成模樣的荷花,已經沒了先前亭亭玉立的姿態,好幾葉純白色的花瓣向下耷拉著,被無數道褐色傷痕纏繞著,憔悴得不堪入目。
她撫摸著那株傷痕累累的荷花,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
“可惜蔫了。”
中年女子鄙夷地瞪了她一眼,繼續低頭擇她的野菜,嘴裏一個勁兒地數落著阿蓮。
“別老想著法子偷懶,不幹活可沒飯吃。”
阿蓮一聽她這話實在不忿,平日裏幹再多話總少不了被她指指點點,這才出去溜達一會兒就落了個偷懶的壞名聲。
她索性將一苞荷花瓣並攏起來,使勁一把掰扯了下來,連同蓮梗杆一並扔進旁邊那口泛著不明油漬的廢水缸裏。
散落的荷花瓣自由地漂浮在水缸上,像是被海上風浪打翻的一葉葉小白船。
一場無聲獨白式的發泄過後,阿蓮湊了上前,一聲不吭地搶過中年女子手裏的那筐還沒擇好的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