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拒賦(1 / 3)

這裏不是異國他鄉,總會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

牧少遊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在這裏一待就是一天了,他來的時候天是青灰色的,現在天又成了青灰色。

他的目光緊緊落在手中的一本陳舊發黃的書頁上,書的扉頁上寫著《槐州地物軼言誌》,看書名是一本枯燥又難懂的書,他卻看的入神,睫毛很久才眨動一次。

然而他的疑惑並沒有解除,而是進一步加深了。

他抬起頭喃語道:“連這本槐州州府刊印的官書上都記載說了,多年以前,一槐鎮的確出現過異象,一夜之間莊稼都死光了,土地上什麼也種不出來……後來州府把這件事定性為是天降憤怒,為了懲罰了這裏有罪的人們……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啊?”他當然不相信“天降憤怒”這種說法,這裏的人們沒什麼惡徒,樸實無華是出了名的,而且就算是天災,為什麼偏偏一槐鎮這麼小的一塊地方變成這樣呢?”

一槐鎮是任何一幅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子,而實際上它地屬槐州,是中原十九州最貧瘠凋敝的不毛地方。越是貧瘠凋敝的地方,越是想象力豐沛的地方,想象力也帶來了無數的故事流言,不過,在一槐鎮漫長歲月裏不斷產生又湮沒的無數個傳言中,有一個從來沒有變過:

以前的一槐鎮是完全不同的麵貌,青草肥美,繁華富足,是這塊土地上的一顆明珠,然而某一夜之後,大地迅速枯萎沙化,甚至伴隨出現了蜃景幻象,裏麵隱約有人的形影和聲音……快樂家園中一切都蒸發一空,隻剩下黃土一片,變成了現在的模樣。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誰也說不清楚,就連大陸上最賢能的人都不能作答。

這本屈指可數留下來的官書上的說法正好印證了這個長期存在的傳言……牧少遊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當然不是吃飽了撐的去關心一個傳言,而是這件事和他眼下的生計有關。

由於一槐鎮的土地上種不出足夠的糧食來,有門路都跑到外地謀生去了,剩下的鄉民們隻能靠著給鄰近的鄉紳和商賈做短工,收入極其微薄,有的幹脆常年服徭役,混口飯吃,可是天下並無兵事,連勞役短徭都供過於求了,日子越來越難,最近幾年更是如此,然而槐州州府的人頭稅卻是照收不誤,對於他這樣父親早喪,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普通之家來說,牧少遊的壓力是很大的,如果他去服徭,母親就更難,如果不服徭,就需要出五倍的人頭稅兌換免徭。

不久前,槐州州府派稅官照例來一槐鎮催稅,還在議事廳外的大牆上張貼了各州縣交稅榜單,一槐鎮由於欠稅人員較多,上了黑榜,還附了名字各地宣傳。

牧少遊夥同好兄弟柴夫盧、寶山趁著月高風黑,把附近各地的榜文全給撕了,州府派來的稅官勃然大怒,要求大家供出“真凶”,不然就連坐抓人入獄,還要威脅加賦。

鄉民們害了怕,牧少遊隻好自首,不過他並不驚惶,冒著坐牢的風險據理力爭,認為一槐鎮的土地情況和別的地方不同,不應該按人頭收稅,應該按田畝,這樣就幾乎不用交什麼稅賦了。這事在本地商賈蒲大元的支持下一直鬧到了州府府首那裏。沒想到府首大人竟是出奇的開明,認為少年反對的極有道理,這才免去了一槐鎮的人頭稅,統一按照可耕作的田畝收稅,連同一向很重的商稅也一起折半。

府首大人私下責怪稅官,對一槐鎮的地方的治理原則是:這個地方不鬧事就好了,那點稅收不夠看的,就算加碼盤剝又能有多少落袋?

…………

牧少遊合上了書,隨手把書塞進來身邊的一個黑乎乎的老鴉窩裏,他感覺屁股有些疼,屁股下麵是一個大樹杈,原來他一直坐在一顆大槐樹上麵——

傳說中毀滅的記憶早已消失了,如今的一槐鎮大地上隻剩下這樣的典型畫麵:黃土覆蓋大地,隻有一顆老槐樹孤獨的守望。大槐樹伸展虯枝,支出一把天然巨傘,勉強把豔陽隔出一片蔭涼地,它的主幹像手掌一樣,托著這個讀書的白淨少年和一隻黑黑的老鴉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