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初,暢雪軒的荷花池中芙蓉正豔,清風拂過,荷瓣輕顫,如嬌柔少女,不勝嬌羞之態。
我和阮修容坐在池中涼亭裏,賞荷聽風,感覺很舒暢。侍女奉上棋盤、棋子,阮修容執白,我執黑,先行,開始棋局。
我的落子習慣是先偏居一隅,再慢慢輻射開來,而阮修容則是全局縱觀。我先老老實實地占了右下角的星位,而阮修容直接落子在天元,與以往的落子大為不同,我一愣,再落子貼位,而她又占了左上角的星位,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相思,你是不是在想,今日太婆婆的子,怎麼落得如此奇怪?”阮修容瞥了我一眼,悠悠說道。
“嗯,是,太婆婆今日的棋風確實不同。”我老老實實地點頭,手執黑子,卻沒有落下。
“嗬嗬,好了,今日太婆婆累了,就不下了。”阮修容輕輕一推棋盤,又搖了搖頭,麵容沉靜。
“那便不下,我陪太婆婆說說話。”我也把黑子扔回棋盒,笑吟吟地說道。侍女上前將棋盤和棋盒收走,騰出空桌,又上了兩杯清茶和幾碟細點。
“相思啊,你在我這裏住了多久了?”阮修容拈起一小塊細點,遞入口中,才微笑著問道。
“六年有餘。”我略想了想,回答道。
“這六年,太婆婆將你圈在這裏,你可曾怨過?”阮修容依舊微笑。
“太婆婆,相思知道太婆婆對相思好,沒有怨。”哪裏會有什麼怨,我堅定地搖了搖頭,能安穩地生活、學習,她為我做的已經很多,我哪裏有立場去怨她?
“你是個心思通透的孩子,”阮修容拍了拍我的手,寬慰地笑著,“也不枉我一番考量,隻是總有一日,也許你會怨我。”
“我……”我聽出她的話中有話,想要問,卻被她打斷。
“相思,且聽太婆婆說,好嗎?”阮修容微閉眼眸,眉間的疲色盡顯,我收了聲,等待她的下文。
阮修容揮了揮手,將隨侍的宮女都遣了下去,隻留我和她。她閉目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半響才緩緩睜開眼睛,眸色深邃,似乎藏著濃濃的心事。
“相思,你可知道我的身世?”阮修容問道。
“知道一些,不多。”我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你且說說。”阮修容輕笑,鼓勵我道。
“太婆婆是會稽餘姚人,原姓石,是在天監元年進宮……”我發現阮修容似乎陷入回憶當中,故將話語放緩,沒有說完。
“嗯…怎麼不說了?”聽到聲音漸低,她抬眼看我,問道。
“太婆婆,您問相思這個做什麼呀?”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便撒著賴不肯繼續說下去。
“你這怠懶丫頭,就會小聰明!”阮修容似乎看出我有意不說,好氣又好笑地白了我一眼,然後慨然長歎一聲。
“我本姓石,閨名令嬴,本是餘姚縣丞的女兒,十五歲嫁給齊始王為妾,齊始王雖不好女色,待我還算親近,他不僅讓我住進王府中最大的偏院,還為我搜羅了不少珍品奇物,可是我心不在此。早在我嫁入王府時,便已將芳心寄托他人,給王爺的不過是為妾的本分。”說到芳心寄托,她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繼續說道,“可是那人卻辜負了我,為了什麼所謂的天道,將我舍棄……”
“天道?”聽到這裏,我一愣,難道說,她喜歡的,是個算命的?
“為了他的天道,他慫恿王爺謀反,以至王爺被殺,我被沒入東昏掖庭,受盡屈辱,直到聖上起討東昏,將我納為彩女。”阮修容的敘述讓我驚訝愕然,難道說齊始王謀反是有人慫恿,而非本意?那麼這個人是如何神通,竟能對曆史了解的分毫不差?我壓下疑問,聽著她繼續說道。
“後來,我生下七符,被封修容,賜姓為阮,那時他是聖上身邊的天算,為聖上謀算天下,其實我知道,他隻不過是在為自己算。”阮修容說到這裏,臉色變得潮紅,似乎很激動,雙手緊握,還禁不住身體的顫抖。
“皇爺爺身邊,似乎沒有這樣的人呢?”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啊,當然沒有,”阮修容冷笑一聲,“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算,若是有,我也要他算不成!”
“太婆婆,那麼,那個人死了嗎?”我問道。
“不,我不會殺他,我隻是設法讓聖上驅逐了他,我要讓他看著,他苦苦歸位的曆史,再次亂起來……”阮修容隻喃喃了一句,卻讓我感覺有些寒冷,我隱約發覺,她為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與這個天算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