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不該絕(1 / 1)

寒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梢,卷起地麵微小塵埃又撲麵刮來,冬日漫長,幹冷又難捱。深宅大院中連仆婦們都雙手揣進衣袖中,行色匆匆。

一院落的褪色木門緩緩拉開,從門口露出一張孩童的臉來,從身形瞧約莫四五歲的樣子,身上衣著略顯單薄,似乎是漿洗過許多遍的舊衣物,如今已然泛了白。

他拉開院門卻未走出來,隻是在門檻內站著,一雙烏黑的眸子定定的看著這處深宅,未有何言語,也無甚動作。

不遠處一位正清掃路麵積雪的婢女被木門啟開的吱呀聲吸引看了過來,她側挪一步,懟了一旁同樣正幹活的小廝一手肘:“誒,那位不是二房的小少爺嗎。”

小廝順著她的眼神扭頭看了一眼,神態是不加掩飾的輕視,回頭繼續手裏的活,言語輕蔑,“現如今哪裏還當他是什麼小少爺,二房如今隻剩他孤零一個,又不受重視,我看啊,家主是不想管他的。”

話音未落一旁鏟雪的聲音驟然加重,隨著一鍬雪粒落入筐中,一位婆子的聲音也入耳:“別嚼舌根了,好好幹你的活。怎麼說他身上也留著遲家的血,用不著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唏噓。”

幾人對話並無遮掩,音量在此刻空曠的院落中原原本本的傳進了當事人的耳朵。

遲淵亭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尚能用陰沉來形容,表情和身形有種強烈的不搭感。

像是個曆經風霜的靈魂被強硬塞進了這小孩兒的殼子裏。

他梗著脖子直直的站在院門口,扣著門框的小手因為天氣寒冷關節紅腫,隱隱有些要生凍瘡的樣子。

他板著臉沉默。

實際上,他的記憶的確不是在現在。

印象中,他還在雕欄玉砌的大殿內,同皇帝同桌對坐,飲酒的杯具是價值連城的琉璃盞,映射著光線拿在手中晶瑩剔透流光溢彩。

他能坐到那個位置,幾乎所有事情都已經胸有成竹,把一切翻掌傾覆也不過他一時喜惡而已。故此在他腹中傳來絞痛喉頭湧上鮮血的那刻,他更多是不可置信和不解。

抬頭看向皇帝,年輕帝王滿麵驚恐豆大的汗珠頃刻從他額角滴落,還是那個難當大任的軟弱模樣。是了,不會是皇帝,他不敢。

遲淵亭曉得皇帝不滿他插手朝政決策,可那又如何,他早在一次又一次的角鬥中摧折了皇權。

可他真的被一種最簡單的手段算計到的時候,他腦中說不出是什麼心思更重一些,是他太盲目自信,還是…他腹中翻江倒海,幾乎所有腎髒都攪在一起那般痛楚,視線依然有些發黑,他還是抬頭重新審視了對麵坐的人。還是那位皇帝從頭至尾都在做戲給他看,數年蟄伏隻為一擊即中他的性命?

他心思深沉,也予奪生殺慣了。

所有的事都多做了部署。

他如若他有一日意外喪命,他的一切將會有人繼續運作下去,帶著他的意誌。而他死在宮中,他的手下的勢力勢必會掀起腥風血雨讓這皇帝和一半朝堂都同他陪葬!

遲淵亭扶持皇帝多年,自知皇帝對他的種種手段清楚無比,他心思輪轉幾番,依舊是篤定皇帝不敢。

最後他垂首去看桌邊已飲半杯的清澈酒水。

生死那一瞬間很多想法一一閃過,最後卻隻剩下了不甘心。

一局好棋,在他以為掌握在手中絕無可能有威脅的地方出現紕漏,甚至不明自己死於何人手中,終歸是他大意自負了。

心下思量至此臉色又冷了些許。

歎他遲淵亭命不該絕,居然未魂歸奈何。

再有意識的時候,眼前就是此處這片有些熟悉地界兒,寧靜卻破敗的小院,繞是他心裏素質再好也愣神反應了一會兒,終於在門外婆子丫鬟的話語中,被迫接受了詭異卻真實的現實。

他回到了自己幼年的光景。

他遠遠的看了一眼那些人,轉身進了屋,透過桌邊那塊有裂痕的半大銅鏡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時,肉乎乎的小手下意識的握成了一個小肉球,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若讓他選擇,他是定然是不願再重頭來過,他好容易步步為營一步一個血腳印的踏上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朝中所有包括那位年輕的帝王見了他都得叫一聲遲太師,鐵血手腕甚至讓外朝都有所耳聞,居然,現在要重走一遭。

遲淵亭心中還並未為知曉後來世事動向而喜悅,倒是先為這個所謂的家低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