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透花間人自憑(1 / 1)

我是一隻桃花妖,名叫君芷蘭,是她起的。

自我有記憶來,便生長在這浣花山間,百年如一日地在山間行走,晨掃落花,暮看煙火,極是自在。

在我七百歲那年,有一位孤身女子狼狽入山,她跌倒在我麵前,身上的衣裙染了泥汙。

她索性靠在我身上,在一地落花中又哭又笑。

這樣的人從前倒也有過,他們或許會很快離去,或許會埋骨山間,做了此間山石草木的養分,都有可能。

不過是各自的緣法與造化罷了,如這山,這水,如山鳥群飛,如水聲潺潺,如花開,如雨落,順其自然而已。

那女子明明還有些氣力,若是她想,應是可以下山的,運氣好遇到一戶人家幾位行客,興許便能活下去。

可她居然將我那一地花瓣收了起來,用石頭在地上挖了個坑,將花瓣填了進去。

我不解她的用意,她卻唱道:

風透花間人自憑,山間春色倍傷情。如今人向東風泣,但願花歸天地清……

我呆立當場,百年波瀾不興的心境如同一夜春風過,隻她一首詩的功夫,山間便落滿了桃花。

她不願再走了,或許是倦了濁濁塵世,或許是怕了萬丈紅塵,她決心就留在這陌生的山水間長眠。

可她居然還想送我回家,送一地飄零的花瓣歸於塵土。

其實於我而言,落花自會歸根,今晨隨風去,明年自歸來,無甚惋惜。

可我是今日居然有一素不相識的凡人替我傷春,替我擔憂這花的歸處。

如今人向東風泣,但願花歸天地清,朝生暮死的凡人,也會擔憂隨風而去的桃花嗎?

世人口中修行總是要積累功德,多行善事,但其實未必。

如我這般的山間精怪,本就得了天地造化生了靈智,若是與世間斷絕牽扯,天長日久自有得道之時。

可若是沾了世間因果,無論是行善還是作惡,都是與那萬丈紅塵有了聯係,極有可能為其所累。

那日之前,我隻是一棵桃花樹罷了,凡人的死亡和花草的枯萎在我眼中並無分別,鳥雀的啼鳴與山泉的嗚咽在我耳中同樣動聽。

七百年修行,卻為凡人一首詩動搖了道心。

我知自己不能放任這女子在我眼前死去了,若是生了心魔更為麻煩,不如順其自然,了卻這一樁因果。

於是我在她麵前化了形,變成一女子模樣。

她顯然有些迷茫,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聲音仍是虛弱:“我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卻不想山中竟真有仙人嗎?”

我笑答:“我不是仙人,是你身後靠著的這一株桃花樹。”

她吃了一驚,連忙想要站起,卻腿腳無力地跌倒在地。

我見狀覺得有趣,她連我的花瓣都自作主張地葬了,怎麼如今隻是靠一靠花樹就這般反應。

她似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低聲道:“是在下唐突了。”

我扶她坐好,為她拂去發梢上沾染的枯葉,笑著看向她:“不妨事。”

我們相對無言,她似乎有些畏懼我,而我從來沒有跟人說過話,實在是有些不利索。

“你說你是這一株桃花樹?那你……”

她起了頭,我總算知道說什麼了:“我是妖,在此間修行了七百餘年。”

想了想,我又問她:“這山幾百年不見得有一個人來,你是如何到了這裏?”

“我……”她的聲音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罷了,區區凡俗之事,不敢擾君修行,本想我死後若是葬在如此靈山,也算是不枉了,誰知竟然唐突了寶地,是我的不是。”

我覺得她實在不聰明,我若不想救她,袖手旁觀便好了,何苦在凡人麵前化形。

我開口道:“我可以救你性命。”

她卻反問我:“你我素未平生,你為何要救我?有什麼條件?”

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那凡俗究竟是什麼吃人的地方,讓她這般小心謹慎處處提防。

我實話實說:“你葬花之時,我的心境起了波瀾,若是讓你死在我眼前,日後恐損我修行,我救你是舉手之勞,也是與己方便。”

她顯然沒料到有這樣的因由,居然掙紮著笑起來:“好一個誠實的花妖,若是世間人都如你這般,誰還懼那紅塵勾心鬥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