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秋,皇城北。
洛毓鵲是孤身一人出宮的。皇城北有天山,原建的是皇家宗廟並祭天台,承安帝墨晏離繼位後將宗廟遷至離皇城更近的雙佛山,祭天儀式也一並減省為在宮內舉行,故以此處漸漸荒廢下來,隻留了兩隊侍衛看管。
她十六歲那年入宮,四年過去如今正是桃李年華,將將過完二十二歲生辰。
蔥白指尖抓緊了手中包袱,洛毓鵲提了提氣,繼續向山上走去。天山高聳因而得此名,過去修鑿出的石階已經被野草細蔓掩蓋,洛毓鵲爬起來有些吃力。
她沒進宗廟,而是爬到半山腰便轉向小路,走向更遠處的祭天台。小路更是雜草叢生難行,洛毓鵲嫩黃的裙擺都被枯枝刮出幾道口子。
二十二歲按理說不該再穿嫩黃顏色,宮中也知道若卿皇後平素隻愛穿緋色等豔色。洛毓鵲令侍女在庫房中翻找許久才找到她入宮選秀那天穿的嫩黃襦裙,裙擺已經短了一截。
入宮前她也不愛這顏色,是因著選秀前因為聽聞新皇喜愛素色,她並不想入宮,便故意穿上鮮亮又不過分豔麗的顏色,以期落選。
落選自然沒有,她現在已成了皇後,還照樣穿著自己喜愛的緋色衣裙。換上這件嫩黃裙子不過是想從哪裏開始從哪裏結束便罷了。
祭天台很高,洛毓鵲爬到時都有些腿軟。也許是皇城附近最高的地方了,秋風烈烈吹在身上,裙擺在空中翻飛,站在祭天台邊緣再向前一步就是萬丈懸崖。
洛毓鵲扶著邊緣的石欄緩緩坐了下來。
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隻是一柱香,身後不出所料的傳來嘈雜人聲。
承安帝帶著侍從追來了,今日原是玉貴妃生辰,玉貴妃會伴駕一整日,洛毓鵲這個皇後才能借出宮去普興寺上香為腹中孩兒祈福的機會溜出來。
墨晏離不知道,普興寺並不以求子聞名,但他與她都不在乎這些。
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洛毓鵲回過頭,就看見墨晏離從祭天台的另一端跑來,口裏喊她的名字,身後跟著德公公努力的追趕,再後麵是浩浩蕩蕩的侍衛。
她最後看了一眼皇帝,曾聽聞墨晏離出生時就長的比尋常嬰兒俊俏些,選秀時洛毓鵲發現果真如此,興許最初的那絲情意便是由貌而起。世人皆知丞相府嫡次女嬌縱,見過的好男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未曾講一句好話,然而見到墨晏離時洛毓鵲當真心動了。
包袱放在一邊,此刻洛毓鵲解開它,裏麵是端端正正的封後聖旨和鳳印,旁邊是她自己親寫的絕筆信。又恍然覺得皇帝不一定會看這信,口中呢喃著算了,洛毓鵲將信放在了袖中。
最後的時刻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裏麵有一個小孩正在生長,她沒由來的覺得這是個女兒,已經給起好了小名叫憐兒的,沒想過她不僅無法見到孩子,現下就要帶著孩子一同死去了。
她輕輕的歎息:“憐兒,母親對不起你,你還未看看這世間就要隨著我去了,願你我母子來生都能投到尋常人家去,你還來做我的孩子,這榮華富貴我已經不貪戀了。”
墨晏離已經跑到跟前,洛毓鵲最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撐著欄杆便縱身一躍。
“毓鵲,毓鵲你聽我說!毓兒,洛毓鵲你不準跳!毓兒!”墨晏離幾乎是撲向那石欄,然而最後隻抓住洛毓鵲半片嫩黃衣角,丞相府嫡次女用的衣料自然是好的,然而再好的衣料放上四年也該朽爛了,衣帛撕裂時甚至沒發出聲音。
祭天台修築時一是求高懸,二是求孤立,是以高過皇家宗廟,修建於天山頂峰的懸崖處,無人知道這懸崖有多深。
洛毓鵲這一跳便是奔著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