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阿拉木圖,Hotel AK Saray

我已經好幾年沒在雨夜裏,側摟著在餘韻中微微顫抖地嬌軀,任由脈衝的血液鼓脹我的耳膜和眼皮,輕輕眯著眼,享受衝刷天地的寧靜和不時劃過的白熾。

我很早就知道,她害怕漆黑的雨夜,也害怕極晝閃過的雷鳴。先是她的閨蜜告訴我,後是她親口說的,我們之間沒什麼可保留的。在一起的時候,我和她都喜歡開著燈,她想要看著,仔細地看著我的存在,我的感情切實流轉於眼前。對於我,她更是過於善良地美好,我不舍得讓黑暗分走一絲一毫她的細節。

但每當雷雨避無可避地來臨時,我們會熄掉燈,把手機,平板,一切會突然發光的物件麵朝下扣上。然後像黑猩猩,樹袋熊一般,手腳交叉,蜷成一團,最後再將手臂從彼此的腋窩下伸出,抓著被子狠狠滾上幾圈,直到在床上壓出一隻工藝粗糙的豆腐卷。我們都是不喜歡冷場的人,但雷雨夜裏,她一定會變得格外寧靜,兩個人的夜晚就變成了我一個人滔滔不絕地廢話。

溫聲軟語永遠是開場,但我是個惡性的人,說著說著總會變成冷笑話集錦,和偶爾對她的小小調侃作為互動。一開始,調侃隻是隨口而出,我的臭嘴總是快過我的腦子,而她則默默聽著。等到了天明,我們在腰酸背疲中鑽出被子,揉著發麻的大腿和脖子時,她總會慢條斯理卻不容阻擋地向我道歉,向我表達她沒有把我不過腦子的話記在心裏,她很抱歉難以在雷聲中回應我的心情。

可是...你懂得,一個人怎麼能憑肉眼,分辨自己的太陽上到底是耀斑還是黑子呢?直到又一次轟鳴,我意識到自己在這種夜晚,開了個我認為不適合她心情的玩笑,舌根苦了起來。察覺到這絲冷意,她旋即對著我又打又咬,還差點把雞窩掏了,後又抱著我,嗚嗚泣訴著我不信任她的時候,我才敢確定,太陽在向我閃爍。隻向我閃爍。

而麵對卓雅時,我們根本就沒空去感歎雨點破碎的寧靜。好像兩個人貼到一塊,烏漆嘛黑的笑話和互損就已在環境裏自動生成了。要是誰在比拚中被閃過的雷聲嚇一哆嗦,嘲笑聲和惱火的反擊聲則會進一步蓋過雨夜的節律。卓雅應當是知道她對雷雨的恐懼的,隻是我們心照不宣地從未提過此事。畢竟,我們本就在互相攙扶,試圖逃離孤獨的追獵。

這些回憶將我的心跳平複,我也感到身邊人在激情後紊亂的呼吸已隨一部分體液散發到空氣中,攀岩所磨礪的堅韌指腹正輕輕摩挲著我的脖頸。

“親愛的,你知道嗎,當時咱第一次來這,人店主就把咱認成一對了呢。”我輕輕一笑,繼續道:“也挺逗,我拿著洗漱包正開門去去衛生間收拾一下,店主正抱著整套的浴巾被子和枕頭要敲我門呢,還一臉抱歉地說我訂房的時候就提交了一個人id,他就默認成一人住了。”

懷裏的伴侶輕輕咬住自己的肩頭,她撒嬌的時候就愛這樣。

“好啦好啦,我知道親愛的你記性好,人確實不是把咱倆當一對。那問題也在你,對不對?你帶著女伴來,就開了個多人宿舍的床位,店長又不知道人家姑娘隻是和我們來吃個飯的,可不是得把我訂的這個單間當成雙人間。”我左手輕撫她的後腦,右手背過去,試圖握住在我腰上越扣越深的手指。在這種我們都知道不可能真的雞毛蒜皮上,她越惱我越覺得可愛。

“好啦,老公壞老公壞,好不好?說假話的壞老公要讓好老婆狠狠地訓斥好不好?”

一陣白光從懸窗掠了進來,在那張我試圖安慰的小臉上分明看出了新泌的,並不屬於歡愉的熱淚?我們不是早聊過第一次見————

‘————轟隆————!!’

“...嘶...”在我疑惑著慢慢將扣在腰上的手卸來時,落於光芒後的雷鳴抵達了這間小屋。懷裏的佳人應激般狠咬住了我的肩胛,剛才還乖如柔荑的小手一把反扣了過來,一周攀山趕路裏還沒得空剪短的指甲直接撕進了我的手背。

天似要我明悟一般,白熾再次閃過,看著她那分明的淚線和悲傷:“你為什麼會害怕?”

雷鳴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