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紅霞,緩緩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緩緩想,要是有一個像紅霞那樣的親姐姐該多好,有什麼事就有個知心的人有商有量,有委屈了也有個人訴訴苦。
緩緩去黃金海岸洗浴中心上班,在那裏做服務員,她被分到休息廳做服務員。進黃金海岸消費的客人都是有錢人,人一有了錢便大多有幾分霸道,有幾分高高在上。緩緩很清楚,在這個金錢當道的地方,一個小小的服務員就是地上的一粒塵埃。剛開始,緩緩對這種燈紅酒綠的環境有些不適應,對有些事情有點不知所措,領班便安排另一個服務員危藍帶帶她。危藍漫不經心,自顧自做著事情,偷空玩玩手機,出了差錯,或是忙不過來,危藍反而叉起腰來指責緩緩這沒做好,那沒做好。休息廳裏的吧員紅霞看不下去了,對危藍道:你剛開始來這裏上班不也是有很多東西不會?誰又是天生什麼都做得好的?人啊,能在一起上班是一種緣份,何必要你踩我,我踩你。危藍便歇了氣。紅霞安慰緩緩說:沒事的,過兩天你就適應了。順手幫她收拾了客人走後留下的水杯果盤。緩緩有些不好意思,有點不自然地對紅霞笑了笑。緩緩便無形中對紅霞生出一種好感,有什麼不懂的,悄悄地去請教紅霞,一來二去的,兩人慢慢地便熟絡了。紅霞不管對誰都是溫婉和煦的,就是最粗暴的客人,她也能做到心平氣和,禮貌得體。
過了一陣,鍾房一個記鍾員辭工了,紅霞調到鍾房去當記鍾員了,危藍便頂替了紅霞吧員的位置。緩緩也漸漸適應了娛樂場所的工作,和那裏的員工熟悉起來。
在黃金海岸上班是包食宿的。雖然家離上班的地方不遠,但緩緩還是在公司登記了一個床位,上深夜班的時候或者碰到天氣不好的情況,不準會在公司偶爾住一宿。很高興紅霞住的那間宿舍有人辭工了空了一個床位出來,緩緩便占了那個空床位。現在宿舍裏住了四個人,除了緩緩和紅霞外,還有前台的一位收銀員姚芳,一個是打掃衛生的趙阿姨。宿舍裏裝有空調,帶衛生間,洗澡如廁都很方便。緩緩鋪著從管理員那裏領來的鋪蓋,紅霞的床位就在緩緩對麵,她躺在上麵看一本關於營養學的書。她的床頭掛滿了衣服,看樣子經常在這裏住宿。緩緩問:紅霞姐(她大緩緩幾歲),你常在員工宿舍裏住宿嗎?紅霞道:是啊。緩緩說:你不回家住,家人沒意見呀?紅霞說:我和老公分居很久了,兒子住寄宿學校。緩緩有些尷尬,說:對不起啊。紅霞反而笑笑說:這也沒什麼,我和老公分居,隻差離婚了。她又埋頭去看書。
早班上,休息廳隻安排一個服務員和一個吧員,隻有在中班客流量呈高峰期時,休息廳才安排兩到三個服務員。早上,危藍和緩緩來接班時,休息廳裏沒有了客人,兩人便例行做著衛生。緩緩把鋪在沙發椅子上的浴巾換下來,危藍擦著吧台,洗著水杯,兩人便聊聊天。危藍說:我從不對人說我在黃金海岸上班,很多人對娛樂場所有偏見,談到娛樂場所就想到妓女,想到雞,認為那裏工作的人不正經清白。緩緩說:這端茶送水,聽客人吩咐,這擦桌子拖地也叫不正經清白?危藍說:有人就愛這麼想嘛,要不是看在這裏工資還不錯的份上,我是不願意到這裏上班的。緩緩想,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緩緩不覺得在娛樂場所上班是什麼丟臉的事兒,辛苦是辛苦一點,但這份工作給緩緩一份不錯的薪水,她很需要這筆錢,它保證了她的日常開銷,保證她能養活自已和女兒。
紅霞過來了,沒客人的時候,紅霞也喜歡竄到休息廳和這邊的吧員和服務員聊聊天。紅霞有一種天生的講故事的才能,她描述鍾房裏一些客人的荒唐之舉,描述公關經理陳經理怎樣勾引客人,說得大家夥嗬嗬地笑。紅霞總是笑嗬嗬的,緩緩看著她,怎麼看她也不像是那種婚姻不幸的女人。
在洗浴中心,普通員工對桑拿技師通常都有一種鄙視,別看那些桑拿技師賺那麼多錢,還不是賣的。而桑拿技師自有一種孤傲,桑拿女怎啦?沒偷沒搶,出賣自已的青春和肉體關別人什麼事?萬事都有存在的理由,既然洗浴中心給予了這個平台,為什麼不趁著年輕多掙點錢?原始資本的積累本就是一個無恥的過程,有了本錢,照樣香車寶馬,當老板,享受人生,做人上人……紅霞倒不低看這些桑拿女,她和她們還很說得來,能給予她們方便時便給予方便,跟桑拿技師也是有說有笑的。人都是互相抬舉的,桑拿技師也跟紅霞關係好,有好吃的都給她留一份,還送她漂亮的衣服。就連公關經理陳經理都說:紅霞,你在桑拿技師中的威望比我還高呢,你可以去做公關經理了。紅霞忙笑道:不行,不行,我可沒有你那姿色,那手段,瞧你往樓梯口一站,顧盼生姿,流光溢彩,不想進鍾房的客人都被你吸引來了。幾句話說得陳經理笑得花枝亂顫。
洗浴中心人都知道紅霞和桑拿技師關係好。桑拿技師說,怎麼沒早把你調鍾房來當記鍾員?紅霞上班時,技師送給她的零食總是吃不完。
紅霞再來竄崗時,危藍和紅霞開玩笑:桑拿技師給東西你吃,虧你也吃得下,就不怕髒?紅霞不以為然:別以為自己多清高啦。張愛玲有一句話說得好,女人結婚就是長期的賣淫。普通的女人就多高尚?桑拿女又怎的了,她們隻不過標出了價錢,她們這叫勇氣,一種直麵生活的勇氣,很多賢妻良母還不如她們呢。就是我們來這種地方上班又有多高尚?還不是看在工資比別的地方高的原故,隻不過每個人的道德底線不一樣罷了,桑拿女並沒有妨礙別人,這世界沒有礙著別人就行,這世界誰關誰什麼了?危藍口裏說:嘖嘖嘖......紅霞手一揮:少在這假清高了。
陳經理是這曖昧的燈光之城中一朵流動的花,她走到哪裏就感到哪裏流光泛彩,哪裏就活了。這樣的一個女子,即使是風塵女,也是讓人喜愛的。陳經理招纜客人,管理桑拿女,有時也和服務員說說笑話,她經常和服務員講起她的家鄉的事:我們那裏蛇特別多,清早起,到菜園子裏去摘黃瓜,黃瓜架上一條青翠新鮮的黃瓜,伸手一摘,柔柔的涼涼的,仔細一瞧,卻是條蛇!一旁聽的人毛骨悚然,她卻無事人一般。有人便猜測陳經理是湖南人,也有人猜測她是廣西人。問及她是哪裏人,她也隻是笑笑,倒一杯涼水,一口喝下去,然後回鍾房去。然後就有了關於陳經理零七碎八的一些議論,陳經理是湖南人,她十五歲就出來掙生活了,先是到工廠做流水線,然後又是一個老鄉帶了到夜總會做,掙了很多錢,給家裏蓋起了高樓大廈,她的兩個弟弟先後都結婚了,她也交過有錢的男朋友,找過香港男人,而今還孑然一身。她和人說起過一段讓她刻骨銘心的感情,一個廣州本地的在交警中隊工作的小夥子追求過她,她和小夥子去見對方的父母,對方父母問她什麼學曆。她說,她沒讀過多少書。別人再問:後來呢?她神色黯然道:然後就沒有後來了。——在色情的圈子裏,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出了這個圈子,她就像一個茫然無力的羔羊。看到陳經理簽單的字——陳露,龍飛鳳舞的,很有個性,來人便說,陳經理真是字如其人,漂亮。她隻是嫵媚地一笑,那是她花了不少工夫練出來的,除了這兩個字,別的字,她還實在寫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