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風消1(1 / 1)

五更二點,禦史大夫沈鳳閣又在對著一棵樹嘀嘀咕咕。

這棵樹年代久遠,樹幹粗壯內裏卻已經被蛀蟲掏空,留下個碩大樹洞,像人的肚膛。沈台主幾乎每日清晨都要對著黑漆漆的樹洞說會兒話,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身為禦史台主官,沈鳳閣素來以殘酷冷血為本性,以罔顧同僚情誼為已任,專責糾彈百官,得罪權貴。就這樣一個平日裏對人冷酷得不像話的台主,麵對花草樹木卻溫柔得犯蠢,極其熱愛大自然。誰要是敢在他眼皮底下折枝砍樹,就跟打了他兒子一樣,一頓罵是躲不掉的。

眾人皆以為,台主之所以變成這樣,與他早年間領養的一隻熊孩子有關。不過這熊孩子早已不知所蹤,傳聞是死了,不過也有可能是白眼狼病發作,背棄養父逃之天天。從那之後台主的性格就變得格外古怪,跟人不熱乎, 實在令人難解。

自假這日, 沈鳳閣受邀去座師家做客。

其座師乃當朝太師鄧公衍。鄧太師早年當主考時,沈鳳閣拜入其門下。那年沈鳳閣才十九歲,鄧太師也隻是尚書左仆射。如今快禿頂的鄧公衍位列三公,官至正一品,官途算是走到了巔峰。也正是因為這最後一次升遷,老太師打算設宴款待門生同 ,日燒尾宴。

傳聞老虎成人要把尾巴燒斷;羊入新群也要燒掉尾巴才能被接納,魚躍龍門,天火燒光尾巴才能化為真龍。 長安城中盛行的燒尾宴,便由此得名。此後,凡士人新官上任或官員升遷,設宴招待前來恭賀的親朋同,即為燒尾宴。

鄧太師要辦燒尾宴,皇帝也會給麵子赴宴,自然潦草不得。於是鄧太師一拍桌子狠了狠心,決定擁棄家中用了多年的老廚,找個專門做燒尾宴的廚子。

沈鳳閣來的這天,恰逢鄧太師挑主廚。鄧太師對愛徒說:“便宜、手藝好,這兩點也是能兼得的,這是為師多年為官的經驗。 ”

沒錯,鄧太師是個小氣鬼。

菜品一一呈上。鄧太師起身,邀愛徒一起品鑒。沈鳳閣跟在老太師後麵,忽聽得老太師道:“哎呀這個是什麼?如此精美的盤子隻配這麼幾塊炸油餅嗎?!”沈鳳閣應聲看去,隻見大盤中僅擺了六塊油浴餅,霎時鳳眸眯起,冷冷盯住執事問:“誰做的?”

沈鳳閣拿了盤子行至後院捉人時,那個叫阿樹的廚子正蹲在大樹底下手裏捧著一塊樹皮貪婪地嗅著。

沈鳳閣將手中一盤油浴餅遞到他麵前,脊背挺直,眸光如鷹般盯住他問道:“誰教你做的?\\\"

阿樹鼻子不停抽動,依然在聞手中的樹皮。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 一身寬鬆白道袍,身形十分清瘦,與院子裏其他團臉肥膩的廚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沈鳳閣又問了一遍。他這才霍然抬起頭來,臉上乍然綻開的笑容令沈鳳閣愣了一愣。膚白得像久未見過陽光, 笑起來雙頰有梨渦,漆黑眼眸像無底洞穴。

“不記得呐!”回答簡潔明了卻狡詐萬分,聲音清脆、起落分明。

沈鳳閣低頭看看盤中那葉子形狀的油浴餅,支離破碎的回憶紛湧上腦海,麵上閃過一絲不可捉摸之色。他忽抬眸,冷聲吩咐身後兩個家仆 “將他捉起來!

沈宅內,沈鳳閣盤腿在草席上坐著,威嚴地問:“籍貫?”

“京兆府萬年縣平康坊。”

\\\"營生?”

“燒尾宴廚子!”

“油浴餅水平的廚子?\\\"

“那不是一般的油浴餅啦! \\\"白袍少年完全不懼沈鳳閣威嚴 梗著脖子為了油浴餅的尊嚴而戰。

\\\"菜名? ”

阿樹坐正,唇角一至,盯住沈鳳閣:“見風消。”

\\\"為何叫見風消?”

“因為長得像。\\\"少年從身旁的盤子裏取過一塊冷掉的餅,低著頭邊吃邊道, “呐呐,這個油浴餅長得很像見風消的葉子。\\\"

沈風閣十分錯愕。

以前也有人問“為何叫見風消”答案如出一轍。他扶住額頭沉思良久, 突然霍地起身衝到少年麵前,抓住他單薄的肩膀,湊近了深嗅了嗅。若隱若現的熟悉青木香即進鼻腔,令他不由皺眉。

\\\"老實說你沒爹沒娘吧?”

\\\"有。”少年然老實下來,他盯住沈鳳閣一雙鳳眸,“可我不知他們去了哪裏。”

沈鳳陶捕捉到他眼中幾分狡黠意味:“你是不是認得我?”

阿樹兩手一攤:“喔?\\\"

沈鳳閣府上忽然住進了一個十七八歲的白袍少年,逢人就笑,竟是給原本秋風蕭瑟冷酷的宅子裏添了幾分暖融生機。

跟了沈鳳閣好多年的老執事甚是懷念地說,\\\"可真像當年那隻熊孩子啊\\\"

其實執事壓根就沒有見過那隻熊孩子,當年

沈鳳閣撿到那隻熊孩子時,根本不在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