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親綁了差點送去宗人府的是我;顧廷煬汙了父親房裏的丫頭,bī著人家自盡,被冤枉的是我;顧廷炳欠了嫖資賭債,跟青樓賭坊串通好後,寫的是我名字的欠條,父親幾乎打斷我的骨頭;我氣不過,去尋青樓賭坊來對質,反惹了沒完沒了的麻煩,落下滿身的荒唐名聲,氣的父親吐血。我賭氣,越鬧越凶……最後,父親傷心失望;被趕出家門的還是我。”

顧廷燁說的很輕,幾乎是喃喃自語,“……那個時候,顧府上下,有幾個人為我說過話?煊大哥倒說過幾次,後來也不敢了,尤其事關他親兄弟;旁人麼,哼哼……”

昏暗廣闊的祠堂沉入一片寂靜中,兄弟倆久久不語。

過了良久良久,顧廷煜才歎息道:“我是快死的人了,不過遵著父親的囑托,極力維護顧氏門楣罷了。你想出氣也罷,想雪恨也罷,終歸能有別的法子,別,別,別毀了顧氏這百年基業。”話到最後,越來越微弱,幾乎是哀求了,他虛弱已極,不堪重負:“該說的,我都說了,餘下的,你自己想罷……”

顧廷燁抬頭,直直望著香案最上頭的兩副大畫,正是第一代寧遠侯顧右山與其妻之像。

顧家兒郎成年後,大多都有一對深深的眉頭,壓著飛揚挺拔的眉毛,似把一切心緒都鎖在濃墨的隱忍中。

他忽想起那屈rǔ的一日,他好容易才能進了靈堂,隔著棺槨,最後看老父一眼,曾經在幼小的他眼中,想山嶺一樣高大魁偉的父親,卻縮的那樣gān瘦單薄。

十五歲前,他活在自卑和倔qi&aag中,自覺出身低人一等;遇到常嬤嬤後,他知道生母嫁入顧門的真相,更是滿腹憤恨如噴薄的岩漿般滾燙,卻無法訴說,至此,他連父親也暗暗恨上了,一開口便咄咄不馴,父子之間就鬧的更僵了。

他知道顧廷煜說的話不能信。他是什麼樣的貨色,從小到大,自己還不清楚麼?

若他真承襲了長兄的爵位,能虧待寡嫂麼?

而若是真奪了爵,別房也就罷了,好歹有男人在,可她們孤兒寡母,就隻能依附著別家親屬過日子了,能有什麼好果子吃;隻有寧遠侯府屹立始終,頂著已故侯爺遺孀弱女的名頭,她們才能過受人尊重安享富貴的好日子。

更別說嫻姐兒的婚嫁了,那更是天差地別。

今時今日,他早已不是當日那個可以隨意欺淩或瞞騙的顧家二郎了,他們心裏在想什麼,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心裏也都明白的很。

顧廷煜想安排後事,想照顧妻女的將來,他就要乖乖聽話嗎?

不知不覺,頭頂一片亮光,他已走出了祠堂,迎麵而來的是,一張熟悉明媚的麵孔迎上來,滿是焦急和擔憂;他最喜歡她的眼睛,那樣gān淨坦然,塵埃不染。

身後是一片暗沉沉的過去,前麵是明亮清冽的將來。

第147回 何不上明君,青旌當金鑄(上)

六月天已燥熱起來,所幸昨夜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把枝頭剛開盛的花朵不知打落多少,花蕊委地,粉瓣紛散,雨後的空氣清潔馨香,一大清早,倒使人心頭舒暢。

秦桑高舉著雙手,用力把竹簾卷得高些,回頭笑的溫柔:“趁著日頭還沒上來,趕緊叫屋裏透透氣,省的裏頭盡隻悶熱了。”

一個小丫頭捧著一個濕漉漉的小竹簍站侍著,桌上放著各色小小的果盤,白瓷的,粉彩的,水晶的,八角的,葵瓣的,琳琅滿目,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