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十六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也下得特別急,一夜之間,整個俞川就都換上了銀裝,第二日,那雪也不見有停的趨勢,而且還越下越大,幾乎是轉眼間就漫天飛起鵝毛。
葉楠夕是被渴醒的,睜開眼一看,屋裏一個人都沒有。
動了動腳,才發覺被窩下半邊是冰冷的,炭盆裏的炭火早已成灰,滿屋的錦繡,卻連足夠的木炭都續不上,到處都透著一股陰冷的寒氣。她撐著綿軟的身體下了床後,不禁打了個哆嗦。搓著胳膊走到桌子邊,掂了掂茶壺,裏麵的茶水已經見底,整個倒出來,勉強夠一杯。
冷茶凍得牙齒都有些發麻,卻令她的精神又清醒了些。
剛將茶杯放下,外麵就走進一個提著竹簍的姑娘,是她的貼身丫鬟綠珠。葉楠夕才轉頭,綠珠就趕緊走過來道:“三奶奶怎麼下床了,身體還未好利索,萬一又著涼了可怎麼辦。”
“起來喝杯水。”沙啞的嗓音,是這一個月來甚少開口導致的。
綠珠掀開茶壺蓋看了看,愣了一下,然後低聲道:“是我忘了燒水,三奶奶先回床上躺一會,我馬上去燒些熱水來。”
“花幾個錢吩咐那兩小丫鬟吧,我如今這處境,也就隻有撒錢才能使喚得動人。”葉楠夕坐回床上後,不甚在意的一笑,然後看了綠珠一眼,關心道:“你去取木炭都這麼久,是不是被人為難了?打點的銀子不夠?”
綠珠本要蹲下添新炭的,聽了葉楠夕這句話後,整個人好像是僵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然後慢慢蹲下,低頭掀開炭盆外麵的蓋子,一邊給裏麵添上新炭,一邊道:“就拿幾塊木炭,哪需要那麼多銀子,我找顧廚娘說了幾句好話,顧廚娘也就給了。以後用得著銀子的地方還多著呢,太太那邊又一直盯著,三奶奶可不能一直這般大手大腳地花。”
注意到綠珠說這些話時,是特意背對著她,並且連頭都不回一下,葉楠夕沉默了片刻才淡淡一句:“該花的時候還是得花的,總歸我的陪葬物不少,折成銀子也夠花上好一陣的。”
綠珠點好炭火後,就站起身一臉認真地道:“三奶奶別說這等喪氣話,萬一文姨娘聽了,可不又添傷心。”
提到文姨娘,葉南珠才發現往日這個時候都是陪在她身邊的那個婦人,今日卻不見其身影,便問:“姨娘呢?今日還未見過她,是身體不適了嗎?”
綠珠搖頭:“文姨娘這會兒在太太那邊。”
葉楠夕眉頭微蹙,心中隱約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出什麼事了?”
綠珠遲疑了好一會,才躊躇著開口:“是三爺派人送信過來,說是要接三奶奶回去。”
一個月來,因顧及她的感受,所以她身邊的人都特意避開不談那個人,眼下卻突然提及,並且一開口就是這樣的消息。初醒時,虛實之中聽到的那句話又在她耳邊回蕩,她從未聽過有人能將這麼多情的一句話,用那麼低沉性感的聲音,以那麼無情的方式說出來!
“夕娘,我永遠都不會棄你。”
男人說完這句話後,就親手給懷裏的妻子喂下毒酒,並體貼地抱著妻子的身體,看著她在痛苦中停止呼吸。然後……然後據她所聞,那個男人是用上好的楠木棺材將發妻送回娘家,並且同那棺木一起被送回去的,是妻子不守婦道,東窗事發後無顏苟活,於是服毒自盡的流言,故而夫家的墓園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當時那個被迫喝下毒酒的女人並不是她,但腦中閃現的畫麵卻還是震撼了她的心。
而那個男人,她雖一直未能看清他的臉,心裏卻是清楚,他就是她現在這個身體的丈夫,俞川望族,蕭家的三爺蕭玄。
“接我回去……”葉楠夕怔然自語了一句,然後才問,“姨娘這會兒去太太那說什麼?”
綠珠躊躇著走到葉楠夕身邊,低聲問:“三奶奶還願回蕭家嗎?”
葉楠夕淡眉略揚:“好容易撿回一條命,哪還有再白送過去的道理。”
綠珠鬆了口氣:“文姨娘也是這般替夫人想的,所以一早知道蕭家派人過來的意思後,就去太太那,求太太替三奶奶回絕這事。”
葉楠夕歎了口氣,按著眉頭道:“你去太太那將姨娘請回來,太太是不可能應允姨娘的請求。依我如今這境況,太太是巴不得將我掃地出門,蕭家派人來接正好順了太太的意,姨娘現在過去隻會受羞辱。”
“可是,如今也就文姨娘能為三奶奶說句公道話了。”綠珠一臉忐忑地看著葉楠夕,“文姨娘好歹能搬出大太太說上兩句,不然,這府裏就真沒人能替三奶奶撐腰了。老爺得下個月才得回來,老太太自上月病倒後就一直深居簡出,如今府裏大小事可都由太太做主。而且依老太太那般看重臉麵和聲譽,怕是都會依著太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