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言有深意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有些事,你還沒看透。”
傅鼐一時難以明白,緊緊跟上。
柏林寺位於雍親王府東側,一行人從王府正門而行,陣陣車輪軲轆,打破了廟林寂靜。
十裏古柏擎天,間雜叢叢紅柳,野草蔓藤四竄,交龍鈕大銅鍾蕩響,餘韻嫋繞半裏。
錦簾輕啟,胤禛步下車來,身著緇衣,素淡如風,雨中飄來木葉清香,聞之一振。“如有日能踏遍天下古刹,真不知會是何等心境?”
眾人聞言無語,胤禛沉默片刻,複笑言道:“凡事還是不求足意的好啊。”他拾階而上,侍衛們緊步跟上。
大雄寶殿高懸金匾‘萬古柏林’,已有沙彌步出,合掌言道:“阿彌陀佛,主持正在稻園,還請施主稍等片刻。”
胤禛笑道:“這廟裏後院分畦列畝, 稻香佳蔬菜花,一應俱備,倒常勾起我歸農之心,‘歸去歸去來兮我夙願,餘年還做隴畝民。’我看圓明園中亦可辟地行之。”
眾人皆隨聲附和王爺所言極是。
“丈夫在世當有為,為民播下太平春。心若能空,縱然為殿上臣亦能是隴畝民,那又何需真的避世?” 一清冷聲音突兀響起。
四名侍衛已上前持劍圍住殿後轉出之人,一蓑帽蒙紗女子。
胤禛出聲揮退眾人,這世間常發怪論的女子除她有誰?
“我等凡庸俗人,多謝你開化。”胤禛淡然一笑。
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他的語氣同他從前一般平靜,可艾薇就是覺得,他是在那說著反話。“王爺過謙了,紅塵罪孽,我自身尚看不透無法自渡,更何況是渡人。” 艾薇話鋒一轉,端然道:“我久候至此,有一事想問王爺,年前王爺奉旨修葺柏林寺,所需木材因河汛無法按期抵運,采辦之人便脅迫周圍村莊眾人挨家捐納,以便彌補因趕工期而高價收購的木材。他們美其名修寺本是為民,自該由民捐納。連村中各色工匠也盡行搜索,務令投充。當年也有不服上告之人,可官官相護,反倒讓人誣了個‘隱匿逃人者’罪。那人雖無產可沒,卻有命處死,還株連九鄰,各鞭一百,流徙邊遠。先皇曾詔諭:從今往後,滿漢一家,天下臣民,皆為帝子。亦一舉廢除了‘投充’製,可當今皇上四處修葺和增建寺廟,卻便利莊頭及其奴仆行施逼勒手段,先占田擴廟,再迫使失田的漢農,充當奴仆……”她越言越快,鼻尖泛紅,不能自抑。
“住口!”胤禛出言喝止,她難道從來都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愛憎嗎?采辦之事素是肥差,因是三哥門人所托,他便將這好處讓他們得了,看來此事還需徹查。“皇上慈懷天下,廣建寺廟,功在千秋,你怎敢妄誹?”
“若真心信佛,縱隻心香一瓣亦足。如今廣建寺廟,究竟是為了弘揚佛法慈悲還僅是為了穩固江山而建,小女子愚昧,還請王爺點化。”她不無諷刺的回道。
兩人間似添了看不見的隔閡,縱咫尺對立,也似有鴻溝橫亙。
胤禛聞言並無不悅,他望向高遠蒼穹,風雲卷湧,朗聲道:“如普天寺廟,能使天下庶民同心,萬裏乾坤共依我一個大清,有何不好?”
他索性坦承,她反倒無話可說,艾薇望進他眼眸深處,絲豪察覺不到他前麵一閃而過的倦怠,他眼中隻有冷靜與自負,是一種堅定的信仰,也是一種擔待的責任,她忽就不想再多言了,隻淡淡道:“肆意欺辱漢農,讓人無地可耕無家可依,成了流鴻野匪,難道不是逼人聚眾謀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