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差著一步,便還沒有到頂。

她知道他也是想的。

那麼她就沒有錯。

她不過是拿走了一樣他心愛的東西為了幫他得到他一直最想要的罷了。

他可避去寺廟,她卻隻能守在原地。

他是再沒有快活了嗎?可到底曾有過,而她,卻從來沒有。

再深的傷痛,時間久了,也就過去了。

而這一輩子又能有多長,一眨眼的功夫,也就過去了。

青山不老,綠水無憂,塵世卻已生死嬗遞,人事全非,太陽留戀的灑下餘輝最終還是落入了山下。

山巔之上,胤禛身著緇衣久久的佇立著, 侍衛們垂手而立,默默無言。

胤禛觸目四周,冷月當空,銀光遍地,山花浪漫依舊,隻是這世間再也沒有了宛琬,從此倆人便是不及黃泉永無相見。他趔趄跌下,顫手撫上墓碑,宛琬,宛琬,最後……最後她究竟死於誰手?是他害死了她,他過於自負托大,總以為劫走她的人,無非是想擄去她來要挾自己,他給了他們便是。誰知他們傳了信條與他,隻是要他親見她慘死,這般不計後果,不求圖謀,一味睚眥必報的行徑,似隻有暴戾恣睢的太子會為,可他與胤礽素無太大怨仇,他何至於要如此?且宛琬所居東院,雖內裏人手不多,可外圍守衛森嚴,來人能避開守衛耳目,直闖進內院,死去的四人皆是一劍封喉當場斃命,來者不僅武功高強且行事縝密周嚴,滴水不漏,讓他幾察不下去。可如是德妃娘娘下的手,她當是秘密行事,隻取性命,決不會讓他與十四親眼目睹,那又到底是誰?心中掠過千百種思量,卻沒有哪一種,能讓他解開心頭疑恨。

老天爺真是過於殘忍,它怎能讓宛琬帶著那樣的傷痛誤會而去,他曾發誓要護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沒能做到,萬千悔恨齊湧上心頭,胤禛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湧而下,他還留在這裏做什麼?這天地既已負他,他何需還要硬逞堅強?她一直都是那麼害怕孤獨的,不如就去陪她吧……

溫同青急奔上前,扶住胤禛搖搖欲墜的身子,忍著咽喉間席卷而來的陣痛,低咽道:“爺,你這是何苦——”

一陣劇烈的咳嗽,讓胤禛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泛起絲異樣的潮紅,他蜷下身子,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抵著冰冷的墓碑,想借著碑上寒意驅走忽來的陣痛。“生死涅磐,猶如昨夢,菩提煩惱,等似空花。功名利祿、愛恨情仇,原都不過如此……”

溫同青看著胤禛,眼中閃著難言的光芒,爺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連他這個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騙得了誰去?“爺,到如今,你生你死,難道就隻是為了一個宛格格嗎?這世上就再沒有其他牽掛了?也真放得下所有的抱負了嗎?從前爺總對我說男子漢存活於世不能無所作為,總得要做點什麼,才會對得起祖先、子孫,爺不是還說身當男兒便該有淩雲之誌嗎?”

他見胤禛心如縞灰,形容削瘦,不為所動,不覺心頭一痛,再掛不住那些慷慨陳詞,黯然垂首低言:“屬下第一次至爺身邊時,爺便告誡屬下說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便不管前方有多苦多難也要堅定的走下去,可現在才中途遇到了風雨便要放棄,那不是屬下熟悉的爺……”

胤禛似看透了他的心意,慘然道:“我與你不同,你走這條路是自己選的,而我走這條路卻是因為不得已,隻因生在帝王家……”

溫同青別過臉,避過他沉默如死的眸光。“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逝者已不可待,但明日猶可追,此話不論何時何地何境都當該遵勉。若宛格格地下有知,知道爺如此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隻怕也是心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