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二十一年,江南酈州,已至季夏,外麵烈日炎炎,屋內卻異常陰涼。
闔著雙眸的蘇虞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被褥,額間冷汗密布,美豔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幹裂的嘴唇隱約泛著血絲。
這時,房門猛地被一把推開,兩個丫鬟一前一後走進來,毫無顧忌地坐在軟榻上,很快不斷地傳來喝水聲以及二人的談話聲。
“外頭熱死了,還是放了冰塊的屋子涼快啊。”
“那是自然,這可是從楚京運送過來的好東西,聽說隻有那些皇室貴胄,名門望族才能享用呢。”
“不提楚京也罷,這一提起,我就越想越來氣……兩年前,在楚京當官的大老爺被陛下封右相,賜相宅,整個蘇府舉家遷至楚京右相府,連那些個粗使丫鬟都跟著去享福了。
而我這個在老夫人身邊當差的一等丫鬟,卻偏偏被留下來伺候半死不活的六小姐。依我看,當初四夫人就不該救她這個不中用的女兒,白白地搭上一條命,真是不值得!”
“對了,春蕊姐姐,我聽說四老爺已經娶了續弦柳氏,好像是戶部尚書趙大人的表妹,早年間嫁過一次人,但丈夫年紀輕輕就病死了,便一直未再嫁。
不過,這個柳氏待五小姐和九公子倒是極好,對他們視如己出,將四房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誰說不是呢,如今四老爺既得賢妻,又兒女雙全,一房四口其樂融融,誰還會記得有一個被遺棄在蘇府老宅的女兒啊……”
“哎,若是兩年前那個冬夜裏,六小姐沒有貪玩落水,也就不會發生之後的事了……”
“哼,這就叫富貴在天,人各有命。瞧瞧五小姐,原先不過是四夫人好心收留的養女,如今都快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若五小姐順利成為太子妃,待日後太子登基,那她可不就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皇後了……”
“咳咳咳……”床榻上忽然傳來一陣女子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兩個丫鬟皆一動不動,冷眼旁觀,絲毫沒有起身前去伺候的意思。
蘇虞咳個不停,不自覺地雙手緊攥著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
誰知,她倏地朝著床榻邊吐出一口鮮血,原本慘白的嘴唇染上一抹紅,與左手腕處那隻潤澤剔透的紅玉手鐲交相輝映,刺眼得仿佛那浮雲山上遍地盛開的虞美人,驚豔又淒涼。
蘇虞頹然無力地躺回床榻,那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微微泛紅,沒過一會兒,緩緩地閉上雙眸,掩去眸底濃烈的恨意。
一旁的藍衣丫鬟猶豫片刻,準備起身過去看看。
身邊的紅衣丫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嗤之以鼻道:“冬芷,你管她死活幹嘛,不嫌晦氣啊。”
冬芷麵露難色道:“春蕊姐姐,若是黛臻姑姑熬完藥回來瞧見六小姐吐血了,隻怕是要怪罪咱們了。”
“那也是她自己身子不好,關我們什麼事。”
春蕊翻了個白眼,譏誚道:“她自從兩年前落水後,便一病不起。雖說當時撿回一條命,但怎麼著也是在冰冷的池水裏泡過,身子早已落下了病根。
就算灌再多的藥,也是無濟於補。倒不如早些死了,一了百了,省得咱們還要沒日沒夜地伺候這個病秧子。”
話音剛落,一位麵容滄桑的中年女子端著湯藥,腳步加快地走進屋內。
她瞧見眼前這情形,頓時麵色一沉,厲聲道:“小姐都咳吐血了,你們兩個眉毛底下的兩窟窿是擺設嗎?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府上的吳大夫來!”
“是,黛臻姑姑,我這就去。”冬芷下了軟榻,忙不迭地往屋外跑去。
黛臻睨了一眼坐得穩穩當當的春蕊,皺眉道:“你把地上的收拾幹淨。”
“那還是留給冬芷收拾吧。”春蕊不屑地撇了撇嘴,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黛臻無奈搖頭,坐在床榻邊,小心翼翼地拿著帕子擦拭蘇虞唇上的鮮血,眼裏滿是擔憂與自責。
少頃,黛臻舀起一勺湯藥,剛準備喂向蘇虞的嘴邊,卻見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精準地擋住她的手腕。
下一刻,視線相對,蘇虞紅著眼眶,動了動唇,清冽幹淨的嗓音帶著幾分嘶啞,“姑姑……水。”
“是,是,奴婢這就去給小姐倒水……”黛臻潸然淚下,隨即將湯藥放在桌上,手腳麻利地走去軟榻那邊倒了一杯茶水過來。
蘇虞艱難地坐起身子,靠著床榻,接過黛臻手中的茶杯,一時間喝得太急,嗆得她又咳了起來,“咳咳咳……”
“小姐,慢點喝。”
黛臻一臉心疼,動作溫柔地拍著蘇虞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