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和往常一樣的黑夜，城市裏的人影早已變得稀疏，流浪漢們蜷縮在公園的角落，少有的醉漢扶著電線杆，亦或是橫在人行道旁，自然的融入這夜景中。
“他鄉的月亮，似乎也沒有很圓啊。”他伸出沾染著酒漬的手，想要將月亮從夜幕中摘下來。
月亮依舊紋絲不動，但他的身軀卻開始搖擺，當重心向一側傾倒時，整個身體也開始墜落，他急忙扶住了牆。
他很聰明，沒錯，不同於其他醉漢，他懂得如何沿著牆找到路。找到——回家的路。
像小時候一樣。
先是直走，走到第二個路口，右拐，一直到交通指示牌前，繞過沿街的大花壇，順著石子路一路而下，再走個幾百米，就能到大鐵門前了，一張老舊的大鐵門。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無數遍了，不會再迷路了，也不能迷路，畢竟，早已沒人會來尋找他。
他伸出手，沉重的鐵門被推得嘎吱作響，踱步到庭院中，沒有一絲風，院中的黑薔薇不再擺動，他也不再擺動，此刻好似清醒。
黑薔薇花壇後方，豎立著一座哥特式教堂，莊重肅穆，典雅高貴。修長的塔尖高聳，各式拱門排列整齊，鑲有彩色玻璃的長窗在月光下泛著別樣的色澤。
門是開著的，他徑直闖入，兩側的座椅平行而列，過道的盡頭，大理石雕刻的神像上，映著彩色的月光，和其他教堂一樣，卻又不一樣。
好累，好困，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過夜之地。
疲勞的他在最前排的長椅躺下，伸展著軀體，隨後單手支撐住脖頸，先朝角落裏看了一眼，接著扭頭看向神像。
那不是耶穌，也不是任何一個傳頌於世的神明，這是一個陌生的神，但他卻感到熟悉，那種感覺，像極了窗外的黑薔薇。
幸福，痛苦，卻又絕望。
“多麼一副偉大的麵孔啊，對吧？”暗處，一個身披青色長袍的牧師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看不清他的容貌，隻見兩隻藏在長袍中的眼睛射出狂熱的光芒。牧師的嗓音沙啞低沉，“年輕人，主歡迎你的到來。”
“偉大的麵孔嗎？倒是看不太出呢。”
“年輕人，你並不了解他的存在。當你了解了之後，你會懺悔剛才愚昧的發言並祈求主的原諒。”牧師走到雕像下，走到月光中，此刻他的容貌浮現，蒼老的臉上爬滿了枯樹根般的皺紋，鼻頭隆起，眼角斜長，正仰望著大理石神像。
“你是說，‘新世界的主人嗎？’”
“你知道他？”牧師驚喜的扭過頭，臉上的樹根盤曲在一起，正凝視著他。
“算是吧。”他不屑一顧的隨口答道。
“你很幸運，年輕人，你似乎是被主選中之人。”
幸運嗎？他內心似乎被揪了一下，不！那不是！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被選中，被這狗屁‘神明’。”
“年輕人，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牧師死死地盯著他，身形開始搖晃，怒意正撐起他的長袍。
“我當然知道，我不僅知道，我還要咒罵他。”他從長椅上一躍而起，語氣激昂，“這該死的偽神，下地獄都算是便宜他了，如果毀滅別人的家庭算是福祉的話，今天我也要讓他享享福！”
“狂妄之徒！”牧師伸出青色的雙袖朝他衣領抓去，他轉身避開，隨後猛衝到牆角，拿起放在那兒的錘子，那是他注意了很久的錘子。
他手握錘柄朝雕像跑去，牧師再度朝他撲來，他一腳正蹬踹開牧師，一隻鞋子被牧師扯走，他不予理會，仍舊徑直朝大理石雕像而去。
腳下傳來詭異的觸感，他沒站穩，一個趔趄，將錘子砸在了雕像的下部，砰的一聲響，光潔的大理石表麵出現裂痕。
“不！！！該死的罪人！主會詛咒你的！詛咒你！”牧師掙紮著從地上爬起。
“那就讓他放馬過來吧！”他大笑道，“我不在乎！”
這一錘，他沒有再砸偏，沉重的錘頭精準地落到的雕像的頭上，將那怪異的麵龐砸了個稀碎。
“你會不得好死的！”
“我會數倍的奉還。”他微笑，錘頭再度落下。
蛛網般的裂紋爬滿了雕像的表麵，在最後一錘的撞擊下，神像應聲碎裂，大理石散落一地，仍然光潔，像是被淨化了。
“去死吧！”身後，牧師操起鋸刀朝他劈下，他翻滾躲開，隨後扔下錘子朝門外跑去，跑起來很是別扭，他脫掉另一隻鞋子，這下好多了，花壇裏的黑薔薇被他踐踏的稀碎，他不在乎。
牧師依舊在身後嘶吼，但是他早已跑出教堂的大門，刺骨的風拍打在他的身上，他哈哈大笑，醉意再度湧上，他玩了命的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隻知道身後牧師的聲音已不再，他想停下來，卻停不了。夜晚的草地裏潮濕泥濘，他不知道，腳下一滑，他重重地摔落其中。
沿著草地滾了幾圈，他靜靜地躺在那裏，待呼吸平靜後，他緩緩閉合雙眼，沉沉地睡過去。
他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