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們離開鹹陽,情況才好了一些。
相識幾十年,前半生二人都在為自己的前途奮鬥,趙維楨在朝堂、學堂與食肆連軸轉,呂不韋也不遑多讓。待到他們都辭官離開,才不得不真正意義上的朝夕相處、日夜相見。
散漫過、緊促過,也爭吵過。雞零狗碎過日子,過了後半生,多少有了點夫妻應有的樣子。
然後呂不韋的身體就不行了。
他臨走前沒留下任何對身外之物的囑托,呂不韋沒說,趙維楨也沒問,因為她都明白。
於誌向,他盡心盡力,於家業,他問無愧。能做的事情,呂不韋都做了,連《呂氏春秋》都完整結束,各方麵均是沒有遺憾。
他唯一的遺憾,悉數寫在了這封信裏。
後麵的內容沒有流傳到現世,但趙維楨記得很清楚。
呂不韋說他一輩子自尊高過於天,因出身低賤,所以身旁能抓住的東西,他一定要牢牢抓住。金錢、權力,旁人的尊敬與討好,統統是他自己一點一點爭取到的。
可是,他抓不住趙維楨。
因為抓不住,所以越發想要,又因為抓不住,而越發恐慌。
不想奉獻,卻想得到。貪欲,情()欲,與愛()欲混合扭曲,直至徹底分不清究竟誰屬於哪個部分。
呂不韋捋了很久很久,他就像是拆解雜繩的孩童,花了數不清的時日,直到他們離開鹹陽,有了大把的時間,放下了大把的貪圖,他才明白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其實是愛上了趙維楨的。
他本打算花更多的時間去彌補,去做些什麼,呂不韋還在書信中列了許多他想與趙維楨一起做的事情。上至去塞外策馬,下至一同燙燙腳,細密溫柔的暢想長長一串。
可呂不韋卻沒那個身體和力氣了。
到了,這成了一個遺憾。
趙維楨沒想到,她還有再見這封信的一天。
時隔兩千年,堂堂文信侯的名字沒抹去,他的遺憾,他的傾訴,都變成了不知名之人的一封簡單情書。
這輩子再與呂不韋相遇,他想幹什麼,基本上第一次見麵時一個眼神趙維楨就懂了。
無非是想再續前緣彌補遺憾。
隻是這幾日,呂不韋倒是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連肉麻話都不曾說過幾句。
他就是單純地充當趙維楨的司機和向導,去見見老朋友,去各個景點轉了轉。起初趙維楨還心想看你準備憋到什麼時候。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
該說的話,這一封遺書,其實說得淋漓盡致。
轉到現世,他沒有必要再重複第二遍。
之後呂不韋把趙維楨送到了酒店。
進門之後,他在門口站定,才以看似隨意的語氣重歸剛剛的話題:“其實就算沒線索,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