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他嘶啞著嗓子叫喚,聲音帶著企盼和苦楚。並眺望著她漸行漸遠。
“娘!”他近乎歇斯底裏地喊出第二聲來。眼見那身影逐漸消失在天際,他沮喪地發現,自己的聲音那樣的無力,連小小的南關城也不能響徹。
夜風雖隻習習,卻教他覺得自己的身子正緩緩浸入冰窖。他悶聲倒在榻上,任無邊的睡意將他侵蝕。夜太深了,他害怕醒來又是無盡的黑暗……
阿媚醒來卻是抑製不住的竊喜。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隻模糊記得有人叫她“小妹妹”。小媚就小媚吧,她想。她也沒有姓氏,隻記得從她懂事開始,自己就在天底下晃蕩。有一天她聽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仿佛叫做“天仙”。天仙多麼好聽啊,我就叫天仙媚吧。
她渾身髒兮兮的,連狗也不大願意靠近她。在記憶裏,童年的她蹲在牆角,蜷著身體瑟瑟發抖,等待過往的路人,或冷眼瞥過,或展露憐憫,而後匆匆地離開。偶爾會有冰冷的饅頭滾到她的跟前,她小心地掰開吹淨,謹慎地攫取其中不帶灰塵的部分。
有時她褪去身上的破爛,跳到破廟後一個水潭子裏洗澡。洗完後,她把破布浸水漂過,把黑漬揉成灰色。然後她披上它,這件陪伴了自己怕有十一二個年頭的夥伴,水淋淋地踏進街道。
有一次無意之間,阿媚在河裏撈到一條淺綠色的紗裙。她高興極了,把這件裙子掛在樹杈上,讓裙擺子迎風招展。她害怕弄壞了這件新衣服,每一次都洗幹淨了手,把裙子仔仔細細疊成半尺方形,鋪在破廟裏頭案幾的一側。這破廟裏隻她一個人,還有一條可憐兮兮的貓兒。她把貓兒趕出去,怕這野東西撓壞自己的寶物。
隻有像今天,要到當鋪去的時候,阿媚才會換上這條長長的裙子。踮起腳尖,裙子仍垂到地上;她小心地卷起袖子,使袖角縮短兩寸,看起來又不像折過;領子寬鬆了,她也可以盡力勒緊,而不教別人察覺其下的纖繩。
她扯著青紗擺子,又不讓自己的腳丫子露在外麵;懷裏、袖裏揣著他“撿來的”貨物,掩上破廟子殘缺不全的門,步伐輕盈地跳到街上。好個綠葉似的小精靈!她自己也感到滿足,臉上掛起甜甜的笑意。
夜雁當鋪就在崖山拍賣行後門對著的街上,大門每天迎著晨曦打開,繼而賭徒們絡繹不絕地跑進。夜雁門財大氣粗,自然不在乎幾分幾厘的薄利,所以收東西的時候,總是要比他處開出更高的價目。所以賭徒們砸鍋賣鐵,把身家都投進這看不見的獸口裏去。
不過典當這一行最重眼色,所以葛琅苔作為這裏的掌櫃,卻要每天繞在幾個夥計的身後,看他們在櫃台上報出每一個數目。
阿媚自然也到這裏當賣。看門的掃了她一眼,沒看出什麼異常的地方,遂背著手兒轉過臉去。她跨過木檻兒,將身上的東西一股腦兒陳列櫃上。
夥計細細翻看起來:“宮樣綃花兒,鑲金鳳釵,銅鐲子……”大手一撥,立時去了大半,都是些雜七雜八的小件什物,“這些東西給你五兩。”
阿媚並不太失望。櫃子上還剩下幾件,瞧起來不是顏色深沉,就是精雕細琢,想來能有一兩件不錯的東西。眼見得那夥計撚起一根簪子,好像是她昨晚掏來的飾物,瞧著整根都是白玉磨製的。她深心裏竟有些不舍的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