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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世知道自己的脾氣,要是讓別的人跟著他,恐怕不需要他主動趕,別人也自然跟不了幾天就得跟“丟”了。但嚴行之這孩子是誠意要向他學醫,被他尾隨了幾年,廖世差點就鬆動了心思。
隻是……這一趟去,差事不好辦啊!
廖世擰著眉琢磨了片刻,忽然又問道:“你不是回家探望母親麼?你就這麼離開,連道別的規矩都‘省’了?”
嚴行之聞言不禁心弦一顫。對他而言,生命中有許多輕易難舍的親人朋友,廖世這一句話,算是擊中他的脆弱處。他也因此,良久沒有出聲回話。
但是漸漸的,他又想通了一個道理。親人的掛念固然需要珍視,但一個人長大成年,便需要有自己的人生理想。雖然國朝以仁、孝、禮為精神主旨,此乃國風,亦憑此熏陶民風精神,但一個人如果因為過分重孝義,隻駐足於一處,不思自己的理想與事業,沒有個人存在的意義,那豈不是仍負了孝義?
從父親上至祖父,一生為之努力的,都是想著怎麼克服家族裏代代傳遞的怪病。這種病奪走了兄長的生命,令母親哀戚半生,現在嚴家傳到了自己這一代,難道自己不需要做些什麼?每天陪伴在母親身邊,哄她開心,她就能真的一直開心下去?
唯有克服此疾,籠罩在嚴家頭頂上的陰影,才能徹底揭去!祖父是這麼想的,父親也是這麼想的,而母親……她也一定能理解我的!
祖父在醫道上跋涉一生,雖然仍是沒能找到徹底治好這種怪病的藥物,但他為嚴家積累了豐富的醫學知識。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些醫學底子,讓已經將其全覽一遍的嚴行之思考到一個問題:也許嚴家探尋的醫道已經走到一個瓶頸區,再憑這條路往上走,要尋突破,進度或許會變得異常緩慢。
強阻當前,或許變通之法,也是出路。
祖父曾說過,廖世是藥師當中的最詭、最強者。嚴行之對此一直很疑惑,醫與藥,看起來同是一家,這裏頭還能有什麼區分?而在大風嶺近距離尾隨廖世的那幾年,嚴行之對於祖父嚴廣說過的話,似乎能感悟到些許了。雖然他還沒能完全理解廖世的藥道與爺爺的醫道之間,最明晰的區別,但他已然因為那幾年尾隨廖世的見聞與領悟,決心要拜入廖世名下學習!
其實,藥道與醫道最明顯的不同,就在於創新領域。例如麵對林杉的燙傷,是醫者都知道難治,但恐怕隻有廖世會想到雪蠶晶這種東西。隻有像他這樣癡迷藥理的人,才會不但不甘心於隻在書本裏學習,還能將自然界所有事物都與藥理聯係起來。嚴廣曾在孫兒嚴行之麵前對廖世做出一個特別的評價:在當世,動物脂液類藥劑的煉取,除了廖世這種怪物擅長,別的藥師輕易都是不敢碰的。
嚴廣如此評價廖世,其實也間接等於是在說自己。
嚴行之亦已意識到,嚴家的醫術,目前大致還是停留在草本入藥這個區域,不是嚴廣思想守舊,而是因為當代整個醫界的步調就是這樣。
那麼,不去抨擊別的問題,隻問藥道,在動物脂液煉藥這個領域,能不能找到攻克嚴家那種奇怪家族病的辦法呢?
這個設想是未知數,但這個領域的入門處,的確隻能從廖世那裏取得。
嚴行之知道,如果憑借祖父現在在醫界裏的聲望,給廖世施壓,讓他配合幫忙,他一定會給幾分麵子。但學醫這種事,不同於交易,不是師父傳多少,徒兒就能領會多少。這種學問要時間的積澱,而祖父的學識已經臨近固定模式,讓他晚年再求學別派,顯然不行,這事還得年輕一輩拾起來鑽研。
嚴行之認為自己身為嚴家後人,便也有一份義務,致力於攻克困擾嚴家多年的怪病。哪怕完成這樣的目標,需要借用別的學派的力量,看起來似乎對祖父一生積累的學識有些不敬。然而,邁過這道難關,不是靠繼承祖業就可以完成的,若要追究起來,祖父年輕時,也不止是求師於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