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8、觸底(2 / 3)

德妃說到這裏,已是眼眶微紅。

王泓看著她傷感,心中亦不禁微生感慨,他挪過沒受傷的那隻手,覆在德妃纖秀的手上微微握緊,微笑著說道:“從小到大,兒臣隻會給母妃惹麻煩,這一次能為母妃做些什麼,因此受些傷又算得了什麼呢?母妃若再因為此事難過,就等於說兒臣又做錯了,比起傷口之痛,這是令兒臣更心疼的事情。”

德妃聞言連忙拈起絲帕拭了拭眼角濕痕,強笑說道:“好,母妃不難過了。”

望著德妃含淚微笑著的臉孔,這一刻的她慈祥而憐憫,真正與一位母親的模樣契合,王泓臉上也現出欣然之意。心緒稍緩,剛才強壓下去的咳意又竄了一些上來,他抬起覆在德妃手背上的手,掩唇斷斷續續咳了幾聲。

肩身一陣顫動,待他放下手來時,掖在袖攏裏的那方棉布帕子就掉了出來。

王泓看見那方棉帕滑出袖攏,心神頓時一震,反手就將那帕子抓在手中,正要藏握在手心,卻還是慢了一步,被德妃看見。

德妃的目光盯向那露在王泓手掌外一半的棉帕,隔了片刻後,她才將目光移回王泓臉上,含笑說道:“這是哪兒來的手帕,好像不是宮裏的東西呢?”

一時之間,王泓腦海裏諸多念頭齊動。

這樸素的棉手帕,太過普通了,放在宮裏隻夠做抹布的品質,卻還嫌小,他是不可能再找哪個宮女暫時替小星“頂包”了。

微怔片刻後,王泓作出一副有些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地道:“這……這是兒臣撿來的……”說罷,他手指一挪,終於將整個手帕都握進拳頭裏。

“來來,讓母妃也看看,你撿到了什麼好東西。”正當王泓準備把那方素棉手帕再次塞進袖攏裏時,德妃已伸手過來,握住了他那攢著手帕的拳頭。見此情形,他也隻能順意地鬆開了拳頭。德妃拈起他掌心那方手帕,才剛一觸指,她就訝然道:“怎麼是濕的?你把濕的手帕藏在袖子裏做什麼?”

王泓眼中神色閃爍了一下,緊接著就解釋道:“兒臣剛才用手帕擦過汗,棉帕子不容易幹。”

好在這棉手帕在袖子裏已經捂了許久,否則要是最初那個樣子拿出來,可就一點都不似隻是擦過汗那麼簡單了。

“這些事盡可使喚仆人做,你當華陽宮裏養的這些宮婢都是擺設嗎?”德妃佯裝責備了一句,但她此時的注意力其實大部分都放在了那方毫無宮廷氣息的素帕上。

在指尖抖開了那方微濕的帕子,凝神掃視片刻後,德妃果然也發現帕子一角繡的一片花瓣。這一點刺繡雖然也很簡樸,隻用了一種顏色的絲線,刺繡的針法也是很簡單的平行針腳,但卻也足夠證明,這帕子是女子的事物。

一方女子使用的手帕,出現在一位皇子手中,並且這方帕子過於樸素,像是民間女子所有,卻被一位深居宮中的尊貴皇子神情緊張的藏匿。這一帕一人之間,仿佛存在著什麼故事。

此時寢宮內室裏沒有絲毫異樣痕跡,令德妃有思維空間往禁宮密探那方麵想,她隻是有些俗氣、但也屬人之常情地想到了某個方麵,便含著詢問的笑意柔聲說道:“皇兒,這手帕是怎麼得來的,你可不許瞞著母妃。”

王泓幹咳了一聲,不知道德妃是不是已經走入了自己掘的那條岔道上,便隱含試探意味地反問一句:“母妃何出此言,兒臣剛才說過了,是撿來的。”

“你啊,從來在母妃麵前撒不得謊,這樣的手帕,擱宮裏就是身份最低鄙的宮女都不會使用,你能從哪兒撿來?”德妃說到這裏,就掩唇笑了起來,“還在母妃麵前藏藏掩掩的,我看你這藏的不是樣事物,而是藏了一個人吧?”

若是德妃隨行的宮女剛才去拿被子時,將屏風後那排衣櫃裏藏的兩個人捉了出來,德妃再說這話,一定會令王泓心驚肉跳。

但現在他大致能有自信,衣櫃裏那兩個人不管是耍了什麼戲法,總之是不會被德妃的宮女發現了,他便放心下來,能比較從容地應對德妃詢問。

從德妃剛才那番話中,王泓聽出來了他希望設計到的結果,心中微喜,接下來的布置就簡單許多了。

“母妃,兒臣說了實話,您可不許氣惱。”假意裝作猶豫了片刻,王泓才開口接著道:“這……這手帕是兒臣在宮外撿到的。年初的時候,兒臣得知皇姐準備中元節出宮去逛燈會,便求了她好幾天,終於得她同意,帶了兒臣一起出宮遊玩了一趟。燈會那天,街上非常熱鬧,也就不知是哪家姑娘遺落了手帕……”

王泓說著話的同時,眸色微垂,隱有羞意。

德妃看見這一幕,就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了。雖然她的確有些惱,二皇子居然瞞著她跑去宮外遊玩,這要萬一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但一想到這孩子也開始懵懂知情,這是一種可喜的成長,她眼中又浮現出笑意,溫言說道:“肯定又是葉醫師家的孩子跑宮裏來鬧的,沒想到這次竟把你也帶出宮去了,等下回那妮子再入宮來,本宮定要好好給她上一堂女訓課,她在女學那裏算是白念幾年書了。”

王泓連忙補充說道:“母妃千萬不可,中元節的事,都是兒臣求她們才答應的。那件事說好了要瞞著所有人,若是為此令她們擔了罰,今後她們恐怕連華陽宮的門都不敢邁了,兒臣今後還能找誰解悶呢?”

加上這番話,先在德妃這裏做個準備,待她再去找公主王晴對口風時,即便公主不知情地否認了,也不會引人質疑。

德妃此時卻沒有想這麼多,她隻是在聽王泓說話時,心裏頓時冒出一個念想,便笑著道:“你是皇子,還會發愁找不到人解悶?母妃是瞧出來了,你心裏已經有人了。隻是啊……這宮外之人終究身份低了些,配不上你。今兒這事,母妃改日再跟你父皇商議商議。你也到了該選妃的年齡了,此事擇日也要報禮部議辦。京都諸位貴族家適嫁的姑娘,母妃早就幫你留心著了……”

沒想到這個話題才剛開了一道缺兒,德妃就一下子念叨出這麼多準備來,看來她是真準備把這事情做實了,王泓卻有些無所適從起來,有些緊張地連忙出聲婉勸:“母妃,兒臣現在還不想選妃。”

“嗯?讓禮部把貴女名單畫冊編好遞上來,先讓你看一看,這樣又不會妨礙到誰。如果京都貴女裏頭,還沒你看得上的,那正妃的位置也可以先空著,側妃卻是要選一兩個妙人兒的。”德妃說到這裏,稍稍頓聲,臉上笑容略斂,這才接著又道:“至於宮外你留心的那位,如果你一定放不下,告訴母妃她是哪家的姑娘,母妃再去向你父皇說說,憑空給她家封爵提位子是辦不了,但還是可以賞賜一番,把她接到宮裏來,做你的貼身侍婢還是可以的。”

聽了德妃這話,王泓不禁默然在心裏想:論貼身侍婢,誰還能做到他的小星那樣細膩體貼?

看著王泓微微怔神的樣子,德妃又追問了一聲:“別再瞞著了,說吧,那姑娘是誰?”

“……”王泓收回思緒,望著德妃,一時有些失語。

那姑娘是誰?根本就沒有宮外的姑娘,他又該怎麼編?

就在王泓有些無言以繼,寢殿內室全然安靜下來的時候,殿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算是緩了王泓的尷尬。門外燈火搖曳,至門口熄滅,是兩個提著燈籠的宮女從太醫局那邊請禦醫過來了。

禦醫朝德妃、皇子行過大禮後,德妃便暫時從榻邊離開,坐去桌旁。一個太監搬來一把圓凳擱在榻邊,太醫坐了過去,從藥箱裏取出一個軟絲囊,墊在王泓伸出的手腕下,再才搭上兩根手指,開始診脈。

隻過了片刻工夫,診脈結果便出來了,禦醫的答複與王泓剛才說的所差無己,無非就是要多休息靜養之類的醫囑。

其實像這樣的醫囑,王泓從小到大在禦醫那裏已是聽得滾瓜爛熟,幾可倒背。為什麼不同的禦醫對他地診斷卻能如此口徑一致,他心裏大約也很清楚,困擾他多年的體弱之症,實際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之症,體質基礎出了問題,什麼藥的輔助力也是不夠的。

禦醫開了一道補養方子,一道安神方子,便準備拜別離開。

德妃看過了那兩道方子之後,就攔了那禦醫,質疑說道:“這樣的方子,皇子平時就常常服用,可醫官仔細看看,皇子虛汗發燒,豈是這兩道普通方劑可以治療的?醫官是否疏漏了什麼?”

禦醫聞言遲疑了一下,轉眼又將王泓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目光在一旁兩個各抱著一疊錦被的宮女身上掃過,視線最後回到德妃臉上,緩言說道:“現在的時節已近春末,氣溫漸趨升高,殿下是不是蓋得有些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