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6、機會(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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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個勤勞的君主,不能沒有良好的身體基石。而反觀曆朝君王,剛登基時英姿勃發、氣勢極盛,但或許做了幾年後,就一身是病,心疲神勞。

朝中大員偶爾有大事要進宮直奏陛下,或逢陛下去了別處,有時就需要拜托二殿下支人去找。皇宮是陛下的家,也隻有他的家人可以隨意走動。近幾年來,通過這一類點滴相處,朝中大部分官員對那位深居簡出的二殿下倒並不陌生,對他的人品性格也滿口稱道,但……對於封儲之事,眾人心裏又都有一絲顧慮。

一個健康的人,做了皇帝都能把自己耗損成這樣,更何談一個本來就身體素質差的人,坐上那個位置後會如何。

至於那位三殿下,他能常年過著遊曆四方的生活,身體素質自然無話可說,但他回宮的時間太少,另一個問題便突顯出來,他的人品、以及治國之能如何?禮部官員對此幾乎找不到思考的憑倚。

但不論如何,對於皇帝的家務事,朝中眾臣工的瞄準目標已經改變,幾年前他們鼓動禮部找由頭給皇帝辦選秀大禮的意頭早就落伍了。朝中眾臣,連禮部也跳了進去,就等著陛下立儲的決議,後宮這一塊兒的事務,幾乎無人再提,更是日漸清冷。

也許要等到太子位定,後宮會因為太子選妃而再次熱鬧起來。

可是,若從一個女人的視角觀察這後宮冷清的根本原因,德妃蕭婉婷心裏卻一直認為,皇帝王熾對新選入宮的淑女美人感情比較淡薄,主要原因還是他心裏放感情的那片區域,早已被一個女人占滿了。連自己都很難進到那裏,更逞論那些才淺簡見過王熾幾眼的新人了。

因為心裏已經有人了,才會不羨其它花草。除此之外,什麼都是虛的。王熾今年也才將滿四十歲,他人還正值壯盛之年,怎麼會不需要女人?蕭婉婷禁不住憤恨且堅定地認為,隻可能是他心底裏的那個女人的影子在作怪!

可要怎樣做,才能殺死一條住在一個人心裏的魂呢?

就目前後宮裏整體情況看來,離王熾最近的女人就是她了,王熾也給了她於後宮眾女而言最高的身階和寵愛,但她仍無力做到取代那個女人完全將他占有的目標。

對於這個令自己無奈、悲哀以及怨恨的結果,德妃蕭婉婷不止是恨那個哪怕死了還要占著王熾的女人,她還有些狠她自己,恨自己這與後宮那些新人不同、是真的不爭氣的肚子。

站在禦榻前一步距離的德妃蕭婉婷眼眸漸漸壓低,右手緩緩抬起,按在了小腹位置。隨著腦中思緒推移起伏,她骨骼纖長肌理均勻的手慢慢攥住那片錦繡上的金箔嵌珠,並越攥越緊,緊得手骨嶙峋起來,原本深行在手背白皙皮膚下的青色經脈頓時也變得異常清晰。

這隻本可給人無限溫柔瞎想的手,在這一刻,變得有些猙然。

皇帝王熾每個月大約都會在德妃蕭婉婷那裏待三到五個晚上,這樣的頻率,對於後宮那些近幾年才選配進來的新人而言,簡直是寵上天的待遇。

蕭婉婷自己心裏也很清楚地知道,王熾每個月幾乎會有十天左右的夜晚,都是在禦書房通宵批閱奏折的忙碌中度過的,他還能分出三到五個晚上來她這裏,已是莫大的榮寵,她本應該知足。

但她卻沒能知足。

十三年前那次小產之後,她心裏就種下了一顆不甘的種子,隨著後來這十多年腹中空空,那顆惡意的種子已經發芽長葉,到現在伸展開了枝椏。

如果她也能為王熾生個孩子,或許會因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與嗬護,讓這個滿載焦躁、怨憤的種子自然枯萎。

但她卻做不到。

這麼些年過來,她努力做到了許多的事,其中對王熾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她早年主動承擔起照顧撫育二皇子王泓的事情,將年幼時三天一小病、半月一大病的王泓當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懷抱著、形影不離地照顧。

可即便如此,看著王泓逐年長大,卻仍然彌補不了她無法做母親這件事給她造成的身心缺憾。

在這樣一種情感缺失中過活了十多年,仿佛王熾給她的寵愛也變了味兒,變得不再是讓她覺得甜蜜的愛,而是一種讓她心生酸澀的憐憫,甚至是讓她覺得厭膩的施舍。

沒有孩子,就沒有需要守候和沉澱的愛,她開始不斷追逐心底裏那絲揮之不去、捉之不定的恨意。

怎樣才能徹底驅散住在王熾心中的那絲魂?

隻抹去那個女人活在世間的身,還是不夠徹底,經過十多年的觀察與考慮,德妃蕭婉婷漸漸篤定地認為,要將那個女人留在世上的牽係全部刮盡,才有可能令王熾真正忘了那個女人。

蕭婉婷微微垂著的眼眸裏浮現一片寒意,過了良久才漸漸散去一些。

且再等幾天。

等到厲蓋這個五小組的指揮者離了京,憑丞相的辦事能力,哪怕他沒有兵權,一樣能做到麻痹五小組成員的活動速度,諒那個餘孽插翅難飛。

那姓林的惡人現今還遠在千裏之外,並且已經成了隻剩半條命的病秧身子,料定他分身乏術,再不可能替京中那個孽障抵擋什麼了。

至於王熾,他是個勤勞的皇帝,真正視百萬國民之事為己事,對這樣的君主,丞相若想讓他一整天待在議政廷或者禦書房,辦法多得十根手指都不夠數。

想到某種大體可以預見的事態,蕭婉婷心中那股怨恨才得以消減了一些。

思緒到了這個地步,她的視線才從自己的小腹上挪開了一些。

而她才微一抬頭,就正好對上了王熾朝她投來的目光。

仿佛是在自己正整理一些隱秘事物,並且這些事物被人視為陰穢,卻正在這時有人忽然推門進來,終於一眼看清了這一切……德妃蕭婉婷心中一驚,狠狠地扯疼了一下。

望著妻子手捂腹部,微微皺眉的樣子,王熾沒有看清她剛才微微垂著的眼眸裏那股森冷,隻以為她此時身體上有什麼不適。盡管他才是真正處於身體不適的狀況中,剛才就是忽然被胸腹間一陣鈍痛給擊醒的,但他不喜歡躺著說話,便撐身坐起,注視著妻子,關愛問道:“婉兒,你怎麼了?”

蕭婉婷連忙走近一步,扯過榻角一隻軟墊,墊在丈夫背後,然後再次在禦榻旁蹲下身。

她微微仰起臉承著丈夫投來的關切目光,可憑她此刻的心境,卻有些不認為那是關切,而是一種探問。她不知道王熾是什麼時候醒的,自己剛才的心思流露有沒有被他看到,所以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怎樣的回答才是最自然的。

考慮到皇帝這次來南院情況有些特殊,不是為了與某個重臣密談,而是身體微恙需要休養,在禦醫診斷完畢後,多年做著侍奉主子的宮中奴仆們機敏的給內室所有燈台換上了淡黃薄紗質燈罩。室內光線頓時柔和起來,但也使得室內環境看上去有些如隔薄霧。

靜靜對視了片刻後,王熾柔聲說道:“若有哪裏不舒服,不要耽擱,禦醫就在南院。”

蕭婉婷明白過來,王熾誤解了她舉止上的意思,便多半是沒有察覺她剛才的心緒所動,她得以暗暗鬆了一口氣。

“臣妾無礙,倒是皇上,今日這一趟外出,快把臣妾的心都嚇得跳出了喉嚨。”蕭婉婷溫婉峨眉皺了皺,眉眼間滿是憂慮,說話的語調漸趨尋常夫妻之間的那種關愛親隨,“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手也有些涼,到底傷到哪兒了?那些禦醫,怕擔責任,個個說話都掖著一半……”

“婉兒,我不礙事的,你別太擔心了。”王熾望著妻子秀眉鎖愁的模樣,心裏則是一柔。可他今天在宮外所受的傷,也是傷在心脈上,這一動心念就會牽動傷勢,胸腹間那股鈍痛跟著也會深沉起來。禁不住地眉峰擰了一下,王熾就捉了妻子擱在榻沿的一隻手,輕輕按在自己胸口疼痛的位置,然後又道:“來,你坐到我的身邊。這兒難受,你給揉一揉,也許就能好很多了。”

蕭婉婷聞言連忙起身,爬到了禦榻上,與丈夫並排而坐,然後她就側身替他輕揉起來。隨著她手臂的晃動,她那一身珠玉華服、雲鬢上的金釵流蘇珠串亦輕輕晃動,上品珠玉輕輕碰撞,發出較為清脆的琳琅之聲。

王熾緩慢而無聲地舒了一口氣。蕭婉婷的雙手保養得很好,不需要做什麼體力勞動的雙手,細小指節更為柔軟,但這樣的一雙手按摩之下,對於他所受的那種詭異內傷,能起到的良好作用其實微乎其微。

至多也不過就是靠那溫柔的觸膚指勁,暫時將心脈上纏繞的那種鈍痛覆蓋了一些,這也是治標不治本。

但總算在這個片刻裏,王熾是感覺舒適的,他因為強自壓抑傷痛而繃緊的精神稍微放緩,下意識朝妻子的側肩靠過去。然而他隻是靠了一會兒,便又坐直起身,因為妻子那身華服上的錦繡珠玉,實在太硌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