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4、練習(2 / 3)

盤膝坐在地上的他盡管屏息凝神地認真聽著,可是不久之後,他再一次聽得頭暈眼花,不是因為阿厲的講解不夠仔細,而是他所講的那些內容,始終無法讓他理解出那幅阿厲要他理解出的畫麵。

之後阿厲就在他對麵也盤膝坐下,雙掌向前平移,現出掌托蓮花狀,似乎在凝聚什麼事物。緊接著,阿厲的雙掌竟變得柔軟如女子之手,一個翻覆,又如草葉子一樣纏在了他的雙腕上。

王熾清楚記得,在那一天,他平生頭一次體會到了某種奇異的觸覺,這種觸覺竟是發自體內的!被阿厲雙手握住的手腕,仿佛有幾條細長的蟲子鑽了進去……那一刻的感受是令他驚訝、並還有些微懼怕的,但在那感受過後,他又仿佛覺得,自己的一對臂膀變輕了許多,手裏握著的刀也變輕了許多。

但這些都是王熾記憶深處的積儲,與他此時所處的這個夢境截然不同。

在這個悠遠如超脫了時間控製的夢境裏,他隻感覺胸口淤積著的一片灰雲先是被一陣風吹散得薄了許多,他得以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是細雨飄灑而來,將這被灰雲汙澤了的空氣盡數洗滌清淨,他又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隨著他這深深一個呼吸過後,他感覺胸口如被重錘擊打過,隻要稍有動作,便會牽得那寸位置一陣陣難耐的鈍痛。

真切的痛苦感受擊散了虛空飄渺的夢境,王熾悶哼一聲,緊閉的眼皮下瞳珠顫動了片刻,終於悠悠醒轉。

“唉……”王熾在醒來的第一時間裏,居然是歎了一口氣。

但在厲蓋看來,他這隻是將胸腹間凝滯已久的一口廢氣宣泄出來,這是好事。能主動的傾倒,總比外人用外力來強逼要對身體的傷害小許多。

望著王熾醒轉,內傷無礙,厲蓋也輕輕舒了一口氣,收回推拿在王熾胸前的手掌,微微一笑說道:“你終於醒了。”

王熾剛剛睜開眼時,視線前方還有些朦朧,聽到盡在身畔的一個熟悉聲音帶著一絲擔憂詢問的意味傳來,他眼前的朦朧才完全散開,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臉孔。

眼前熟悉的臉與夢中那個阿厲的臉有一瞬間的重合,然後隨著夢境的完全消失、現實的更加清晰,這重合的兩張臉龐也終於分開。

記憶中,阿厲那年輕時候的臉龐乘著悠遠夢境而走遠,王熾定了定神,目光鎖定在已步入中年之境的厲蓋臉上,視線在他額頭的細汗上停了停。

王熾帶著疲倦感的臉上漸漸也流露出一絲微笑,聲音有些虛弱感地說道:“你來了。”

厲蓋輕輕點頭,語氣含著歉意地說道:“我來遲了。”

“不遲…”王熾微一搖頭,緩言說道:“我還活著,一切就都不用言遲字。”

厲蓋低了一下頭,然後又抬起來,慢慢說道:“如果我能早來一刻,你就可以不必多受這些痛苦。”

聽摯友話語中言及痛苦二字,王熾頓時想起他剛才在掌力催發後不久,莫名奇妙在胸腹間膨脹開來的那股劇痛。若非這突然爆發的難耐痛楚,他怎麼會一失神被坍塌的瓦礫掩埋?

經由此事,他立即記起來,那兩個近衛之所以會突然倒地,怕也是遭了同樣的罪。

——雖然他還是不太明白,這痛楚的來源是什麼。

此時他心中也已做出了決斷,細枝末節的東西他可以暫且不管,但該救的人,該撲殺的餘孽,才是眼下首當處理的事。

他單手撐出,身旁的摯友立即會了意,盡管有些擔心此刻他的體力狀況,但還是平出了一掌,勁氣暗吐,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視線四下快速掃了一圈,王熾眼中神采漸複,他很快注意到幾步外那個影衛懷抱之人,並認出了他就是阮洛那兩個侍從之一的阿平。望著阿平血跡模糊的後背,他仿佛明白了一件事,不需詢問,便直接對那影衛下達命令:“有功義士,直送太醫局救治!”

影衛領命,抱著阿平向皇宮方向掠步而去。

王熾緊接著將視線射向那七名站得更遠些的提短刀侍衛,他知道這七個人都是厲蓋培養出來的精英,石坪上被翻開成兩堆的廢墟就是他們雷厲風行的作品。

仰頭看了一眼已經被燒得變形、二層閣樓已經完全被燒塌的“雨梧閣”,大致琢磨了一下方位,然後就抬手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廢樓一處沉聲說道:“掘開!”

厲蓋見狀忽然想到一事,疑慮了一聲:“是十三、十四?”

“他們剛才也是突然倒下去的。”王熾將落到廢墟上的視線收回,在他偏頭看向厲蓋時,眼神裏明顯浮起了疑問,“你是否感覺得到,我剛才究竟怎麼了?”

厲蓋嘴唇微動,但又沒有立即作答,他隻是在看了一眼房頂已經被燒得穿透了的“雨梧閣”後,對王熾建議道:“這房舍快要散了,我們先站去一旁。”

王熾頷首,由他扶著離開那堆廢墟。

厲蓋既然都到達了此處,恒泰館街區的衛兵們再不到,那就真是問題出大了。在王熾離開那堆廢墟,從十片盾牌組構的“屏風”後走出來時,他就看見了禁宮衛隊那兩百餘人,還有恒泰館街區的衛兵趕來了大約五百人。

這片街區的分管官員來了一位,是兼領禮部侍郎之職的邊抒鶴,但對於今天這件事而言,他來不來這裏,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掉。

為什麼街區裏的茶舍二樓會藏那麼多的刺客?這些刺客什麼時候把閣樓的木地板鋸開那麼多方孔,居然也沒人發現?還有街區衛兵是都瞎了還是死了,房子都開始在燒了,竟沒有一個人過來看看?

在視線掃過邊抒鶴那張因為過度震驚而肥肉寸寸顫抖的臉龐時,王熾麵容上沒有什麼表示,心裏則是冷冷發笑:應該為今天的事情擔上些責任的,應該是另兩位恒泰館街區主事官員,一個兵部侍郎,一個工部侍郎,此時卻沒有看見他們的人影。

王熾的目光最後落在邊抒鶴身旁一個約摸五十歲的綢衫商人臉上,由這個代理經營恒泰館街區商事的商人請進了臨時搭起的一個繡頂紅邊懸金色流蘇的帳篷裏。

雙耳扶手圓椅上已經鋪了柔軟的錦墊,椅旁擺了一張小桌案,隻是尋常的鬆木刨製,桌案上也沒有什麼雕花刻獸,這木器的風格異常的簡單。然而在此時這種混亂將歇的環境裏,這桌上居然有一壺沏好的熱茶。

有這沏茶的速度,剛才卻為何不見救火的速度?

待王熾坐穩於椅上,厲蓋並沒有繼續作陪,而是跨步出了帳篷,招呼他那十名盾衛撤了屏風陣,分了四名到帳篷附近待命,還有六名則去了正在繼續翻刨廢墟救那兩名近衛的短刀衛身旁。

茶舍一樓的牆壁被裏頭的火焰燒得快要散架,並且石磚牆體都被燒得滾燙,幾乎不能直接觸摸。六名盾衛便去到短刀衛前麵一步,以盾牌做壘,朝滾燙的牆壁推擠起來。

既然這茶舍已被燒毀,無法挽救這一損失,不如讓它在可以控製的範疇內盡早坍塌,免得等到未防備的時候造成二次人員傷害。

就在厲蓋的下屬開始拆房子的時候,王熾坐在帳篷下還算舒適的圓背椅上,盡管他此時的確覺得口幹舌燥,但他並沒有動手邊的熱茶。

他現在很想聽一聽,對於街區內建築起火,卻遲遲不見衛兵趕赴營救的事情,負責這片街區守衛工作分配的主管官員如何解釋。但這個官員此時不在,所以他也沒打算問那個隻擅長虛麵禮式的禮部侍郎。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對麵石坪上趴著的那個女子身上,他心裏很清楚那女子是被什麼手段捆成木樁狀,

但他不準備就在這裏審訊她。經過今天這事,他要擦一擦眼睛,重新看一看他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著手監察過的兵部了。而監理恒泰館街區事務的三名官員此時雖然來了一個,他卻對此人心存疑竇。

邊抒鶴此人雖然政績普通,管的隻是一些禮儀次序,但宗廟祭祀他管,大節國典他管,邦交禮式他管,軍隊出征祭酒他管,百姓大秋收敬天他管……他管的事情好像還真是挺多挺雜,他因此經常需要跟各部官員打交道,誰也無法把握他與哪部官員交情深些,誰也沒有強硬的理由說他與那部官員交往是有謀私事。

王熾記得,許多年前,那個不喜歡盤發簪花,隻喜歡將剪到貼肩長度的頭發散放開來,喜歡各種小食,但卻又吃不太多的女子曾目露一絲鄙夷地說道:“不以修煉成官場萬年老油條為宗旨的官員不配做禮部官員。”

那時他還特意問了他那心愛的女子:油條是什麼仙果,似乎可以成長很久,好像還越老越好?

於是,他有機會品嚐到了心愛女子親手炸製的一種食品:油條。並通過這次經曆,讓他知道,要把生油條炸得焦老,卻又不到糊邊的那種程度,是很考驗人的烹飪技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