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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而複得的這一刻,王泓滿心都是欣然之意,隻覺得此時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難得到他的。所以在聽了小星說那話時,他隻是輕鬆笑道:“白天多走動走動,自然就會暖了。你知道嗎?我堅持練拳三年,如今左手可以提三十斤,右手則還多些,能提四十五斤,還學會了騎馬,可不像從前了……”
“小星知道。”蹲在足前的女子站起身來,慢慢說道:“殿下今天騎馬出宮,小星也看見了。那時我真的好高興,但看見您手上纏著布帶,已經開始滲出紅跡,我又好擔心,便終於忍不住偷跑進宮,想看看您過得究竟好不好。”
王泓的心緒一陣起伏,遙遙設想了一下她在北邊幹燥多沙之地的艱難生活,然後就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聽你話裏的意思,如果不是你在今天看見我騎馬出宮,看見了我的傷手,你還不打算進宮來見我?”
“六天前,我就到京都了。”小星如實回答,但她聽王泓剛才說那話的後半段,惹得她的心緒禁不住一陣酸楚,抿嘴忍了片刻後,她終於還是開口說道:“三年前小星是獲罪出宮的,豈可隨意回來?若是被人發覺了,豈非又要給殿下帶去麻煩?見著殿下身體康健勝過從前,小星便能放心的走了。如今殿下已經能照顧好自己,身邊有沒有一個小星,並不再是如何重要的事情。”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王泓臉上的喜悅漸漸冷卻,“你真的打算不回來了?”
小星微微低下頭,不忍看二皇子眼中由熱轉冷的眼神變化,隻慢慢回答道:“小星當然必須回來一次,三年前殿下吩咐的事情,小星必須做完最後一步。”
“你知道我現在問的不是那件事情。”從剛才發現小星出現在自己寢宮裏開始,王泓說話的語調就放得很輕緩,然而話到此時,他的心緒起伏,也不管守在寢殿外的宮人會不會聞聲進來,聲音不知不覺陡然抬高,“三年前你獲的罪本來就是我的主意設計,現在既然吩咐你的事情做完了,我哪怕不獎賞你什麼,至少也會想辦法洗掉你的罪,再接你回到我身邊。可你為何還要說那些話?你不想回來?”
他的說話聲到了這一步,終於引來守在寢宮門外幾個宮人的注意,其中一人忍不住問了一聲:“殿下,發生什麼事了嗎?要不要奴婢伺候?”
二皇子王泓的聲音立即從門縫裏透射出來,語氣裏還明顯帶著一絲怒意:“門外所有人,都給本宮再退十步!”
幾個宮人聞言肩膀一顫,他們都極少看見二殿下動怒,因而他這一怒也極具份量,一句話轟得寢宮外的兩名宮女、一名太監一口氣退得老遠。一直退到主殿外大門旁,才數滿十步,這三個宮人與門口的侍衛一陣麵麵相覷,才有些回過神來。
大門處與寢殿內室隔了兩道牆,裏頭人說話外麵聽不見,外麵的動靜對裏麵之人亦如是。猶豫了片刻後,門左那個侍衛一臉疑惑地忍不住問道:“你們仨怎麼都出來了?今天不用守夜?”
從寢殿退出來的那個太監聞言隻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而原本輪值今天在寢殿內室守夜,卻在莫名其妙地掌燈後就被喚了出來的那個宮女則好奇說道:“我剛才好像聽見殿下似乎在跟誰說話,然後就忽然很生氣的樣子……”
“噢……”掌燈宮女的話還沒說完,那提問的侍衛就仿佛明白了什麼,沉吟了一聲。
這下就輪到掌燈宮女好奇了,她不禁問道:“你們說,這究竟是什麼事兒啊?難道殿下是在說夢話?但我才從裏麵出來不久,殿下怎麼可能立即睡著還做夢……”
又是沒等這宮女把話說完,她就聽那侍衛和太監異口同聲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就繼續當做不知道好了!”
宮女的雙瞳微縮,真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隻是懦懦地低聲嘀咕了幾個字,便緊緊閉上了嘴。
寢殿內室,二皇子王泓與布裙女子小星的無聲對視還在繼續。
如這般沉默了良久,小星才慢慢抬起頭來,並不作任何說明與解釋,隻是語調頗為傷感地道:“殿下,您別生氣,不值得的……如今的小星對您來說,我……我已經沒法再為你做事了……”
王泓聞言微怔,緊接著他仿佛能預見什麼極為不好的事情,心臆一滯,深吸了一口氣強鎮精神,然後說道:“你怎麼了?”
小星幽幽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隻是從衣袖裏掏出一支火折子,在眼前吹亮。
火折子燃起的火光雖然不如三角琉璃燈那般明亮如晝,但要照清楚一個女子的臉龐,倒也足夠了。
而就在眼前那個熟悉的臉孔變得清晰起來的時刻,二皇子王泓就突然從榻上站了起來,臉上一片驚容,習慣抿著的嘴唇抖動了數下,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眼前女子的臉龐還是那樣瘦削,因而下巴尖尖的很顯秀氣;她的雙眉還是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垂婉,但獨顯一種堅強氣質;她仍是那個單眼皮的小星,微笑的時候顯得很真誠,不笑的時候則是一副認認真真的樣子,但……今時的她,左邊額角赫然多了一道方形傷痕!
那傷痕大約有一塊玉牌帶扣的大小,異色鮮明……
“怎麼會這樣?”怔神片刻後的王泓驀然伸出雙手,抓住小星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的單薄肩膀,一句話剛落下,就緊接著又問道:“是誰做的?!”
他沒有問她額角的這塊破了她相貌的疤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而是直接問是誰做的,語氣裏滿是要找那個惡賊算賬,替她報仇解恨的意思。
小星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感激的溫暖,但她很快又隻能是歎了一口氣,徐徐將她在北邊的遭遇講了一遍。
聽她述說到中途,二皇子王泓已是氣息急促起來,而待她將離京三年以來在北邊的經曆全部講完,王泓站著的身軀已是搖搖欲倒。恰在這時,小星手裏的火折子已經燃盡熄滅,室內頓時一暗,王泓眼前也是突然一片昏黑。
小星是習武之人,眼光敏銳於常人,她的視力很快擺脫那種光線驟然明暗給眼睛造成的假盲症狀,就看見眼前男子的身影晃了晃,然後就軟倒下去。
“殿下!”
小星心中一驚,信手甩掉指尖捏著的火折子末梢,就朝王泓的臂膀抓去。
她想扶住他,卻不料他昏厥時全然脫力,身體下墜的重量太沉,沉得她都扶不住,拽著她一起向榻上倒去。
小星本想扶住王泓,卻沒想到最後情況轉變成她帶著自身的重量,壓在王泓胸前,兩人一齊摔在榻上,發出“咚”一聲沉悶的撞響。
耳畔聽著王泓急促的呼吸聲,胸脯前也感受到了他的胸膛正急劇起伏,小星的心頓時如在滾油上煎烤,她連忙從他胸前爬開,就坐在他身旁榻上,緊張地連喚數聲:“殿下!殿下!”
若非寢殿內室留守的宮人早一步被王泓喚到殿外去了,隔了兩道牆,那些宮人聽到屋內這般動靜,便可能立即就闖進來了。
王泓攜著小星身體的重量摔在榻上,這一摔並不輕鬆,後背傳來的鈍痛,還有傷手上傳來的刺痛,都能很快令他清醒過來。
然而他隻要一恢複清醒的神智,剛剛從小星的述說裏了解到的諸件事情便會一起湧現於腦海,令他仿佛心頭壓著一塊大石頭,連呼吸都要用上比擬平時雙倍的勁力。
小星正用雙手不住地揉按他的肺脈,希望這樣做能使他那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緩暢和一些。看見他睜眼醒來,她亦是心緒略鬆,剛才那一刻真是快把她嚇傻了。
白天見他馳馬飛奔的身影,她隻覺得他比起以前,似乎變了一個人。發生在他身上的這種變化,既叫她覺得歡喜,又令她感覺到一絲落寞,也許今後不用她服侍,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沒想到她才一回來,就又使他氣急成這個樣子!仿佛他立即從白天英姿勃發的樣子,退到了幾年前身虛體弱的境地。
莫非如今他不但不需要她的照顧,而且若無她在身邊,他還能生活得更康健快樂?
小星的心裏滑過一絲苦澀,心裏那個離開的念頭更加堅定。
而在離開之前,對於他三年前交托的任務,她必須將最後一個步驟完善。
知道王泓此時的心緒起伏,怕是再聽不得刺激神經的消息,小星默然斟酌片刻,將她在過去的三年裏在北邊打探到的消息做了一個分類,將不好的消息暫時壓後,挑了幾個應該能令他感覺欣慰的事情,溫和平緩地說道:“過去這三年,小星一直待在北邊,雖然吃了一些苦,但收獲也是不小的。殿下最想獲知的關於那位林先生的事情,小星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