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驚覺(2 / 3)

“說得也是。”莫葉點了點頭。

話至此處,就在兩人一同安靜下來時,大約在距離此樓三十來丈遠的地方,喧鬧的鑼鼓聲忽然高漲,接著就是一支儀仗隊行過。

石乙收回目光來,隨口問道:“那是怎麼回事?”

莫葉搖了搖頭,對此她也不太了解。

那儀仗隊行上另外一條街,從素菜館的窗口,隻能看見隊伍的縱麵,而且這個縱麵受到街道寬度的限製,使得莫葉隻能隱約判斷,這並非嫁娶儀仗,更像是什麼官員在出巡。

但這一點對於京都常住的居民來說,要分辨並非難事,確切的說,這種排場他們經常會看見,隻是今天的排場隆重得有點過分,使得菜館裏僅有的幾個客人也都湊到了窗邊。片刻過後,掌櫃的也靠近過來,連那後廚正要架鍋炒菜的師傅們都暫時擱了勺子,跑到窗邊看熱鬧。

為了湊這熱鬧,食客們似乎也不急著等菜上桌。能爬五層樓來吃晚飯的人,也不太像是大忙人。

熱鬧看了一會兒,簇擁在窗戶邊的幾個客人裏,有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掌櫃的,今天我忍不住又想發一句牢騷,你這店子處的位置的確高,然而角度有點偏啊!都好幾次了,對麵長逸街上有熱鬧,這邊都隻能看到個邊角,看不到主角啊!”

素菜館掌櫃的聞言隻是和氣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倒是那中年人身邊的一個食客開了口,說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倘若那等排場從這樓下的街上過道,這棟樓可能就要不複存在了。”

剛才那第一個開口的中年人立即困惑道:“這是為何啊?”

“你先仔細回想一下,樂逸街兩旁可有高過兩層的房子?”接那中年人話的食客說罷特意的頓住話語良久,之後才壓低聲音道:“安全最重要啊……多的我就不說了,免得給掌櫃的惹不愉快。”

中年食客眼中茫然之意一現,接著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嘿嘿一笑,再不言語。

就在這時,菜館門外木樓梯口,一陣腳步聲由下至上的靠近過來,新的一批食客即將入店。隻是他們的身影還沒有出現在門口,帶著訝然口氣的話就已經先一步傳入店中。

“哎呀,這下京中可算是來了位人物。”

……

當春日驕陽偏倚天西的層巒,光輝漸褪,變得如一塊燒紅的鐵球時,在霄懷宮的院落中安坐了半個下午,繡完手中織錦上最後一片金線蓮花的葉子時,院落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細碎,明顯是女子走路時發出的聲響,可又不像宮女走路那麼唯諾,帶有其人自身的一種領主範兒。

未見其人,德妃在心裏已能隱約猜到對方是誰。這意料之中的事快得有些意外,德妃斂容安靜的眸色裏有笑意閃過,她緩緩將手中的刺繡花樣以正麵放回身旁的桌上,然後渾身放鬆的靠在墊著軟墊的藤椅上。

緊接著,院落外的腳步聲進入院中,在離德妃還有丈許地外的位置停下,旋即‘砰’的一聲響,是膝蓋磕到地麵石板上的聲音。那鈍音中滲出一種決然,然而跪著的人卻沒有開口發出任何聲音。

德妃慢慢睜開雙眼,轉瞬間,她的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情,‘騰’一下從藤椅上站起身,失聲道:“鄭姐姐這是怎麼了?快起身,地上涼。”

她的話雖如此,可她並沒有走過去扶起埋首跪地的那個鬢發微亂的婦人。

隻在空氣似乎凝滯了片刻後,站在她身邊的近身宮女青夏才走了過去,扶起了那位婦人。

婦人額頭泛出的細汗還未幹,幾縷亂發被汗水****,雙眼略帶紅腫,應該是剛剛才哭過。

這位婦人就是吏部尚書的夫人,鄭氏。但比起萬尚書家當家主母的身份,她還有一個說出來會顯得更為榮耀的身份,那就是曾為大內高手提供衣裝的織造工坊的女主人。

女子經商並獨擋一麵的事跡,從十多年前葉道榮家的孫女二十歲揚名商界開始,就掀起了風潮。鄭家後嗣中隻有一個女兒,所以鄭氏擔任起鄭家這麼重要的一項產業,也不算是特別奇怪的事。

然而在今天,為了夫家的事,鄭氏即便再不想帶著娘家的那份產業冒險,也不得不走這一遭。

“德妃娘娘。”沉默良久的鄭氏終於艱澀的開了口,一邊慢慢從懷中摸出一個用錦帕裹緊的事物,一邊音色微沉的說道:“坊中剛產出一種新的精致絲線,想起娘娘新繡的花樣正好差一截線,就趕忙送來了。”

……

夕陽才沉了一半到天西山脈中去時,鄭氏就離開了霄懷宮那處院落。

她是霄懷宮的常客,所以出入的約束沒那麼繁瑣苛刻,隻是尊卑之別總是要守,她的貼身丫環始終是不許入院的。

出了院落,鄭氏那守在院外的貼身丫環阿榆就連忙湊近身來,攙起了鄭氏的右手臂膀。

鄭氏的腳底確實有些虛浮,而回想了一下剛才在霄懷宮的安靜小院裏與德妃的對話內容,她不僅感覺到身上有一種強大壓力過後的脫力感,心底更是泛起一股煩躁的氣惱。

那女人,綿裏藏針的話語讓她當著麵一點惱意都不敢顯露在臉上,然而事後再想這事兒,卻是越想越覺得焦躁憤怒。

身為鄭家獨女,萬家女主人,屈膝求人,今天是第一次。但這一次的屈膝,卻讓她覺得猶如折了腰。

阿榆是鄭氏嫁入萬家時,從娘家帶過來的丫環。從閨閣中的姑娘到嫁到萬家,小榆攏共服侍了鄭氏十多年,她熬成了老姑娘都還不願意嫁人,這對主仆之間的依賴感與信任,已不亞於異姓姐妹,私下裏的交談內容,更是少了很多層別禮數。

阿榆見鄭氏臉色有異,似乎不太高興,想起鄭氏匆忙入宮的原因,她便低聲問道:“小姐,可是事有不順?”

鄭氏雖然嫁人多年,阿榆還是習慣像在鄭家陪她於閨中時那樣,稱她為小姐。不過,這種在夫家看來顯得有些拗口的稱呼,的確能讓鄭氏的心緒開朗一些,並且也是時刻提醒著她,阿榆是從娘家帶出來的婢女,跟夫家那群丫頭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怎麼會不順。”鄭氏沒什麼耐心的說道:“那東西可是她朝我要了幾次的,我一舀出來,她就隻有立即收下的份兒。”

阿榆鬆了口氣,又不解道:“為何小姐看起來還像是很煩憂的樣子呢?”

“德妃……這個人,未必是那種收了好處就會幫你做事的人。”鄭氏淺淺的歎了口氣,說道:“倘若結果真的這麼壞,我也沒有辦法了,誰叫她的身份擺在那兒,之前我卻多次拒絕她呢!”

鄭氏的話語中有悲觀的情緒,阿榆聽出來後立即辯道:“即便她現在已經做了皇後,那種東西也不是她說要,我們就能給的呀!她這是明擺著要小姐為難,即便您給了她想要的東西,不用得罪她,也不見得就比得罪她的結果好。”

“這一點我怎會不知道。”鄭氏有些無力的搖了搖頭,慢慢說道:“可是事到如今,隻有這一條路還存著些希望了。老爺若完了,我們鄭家也會跟著門庭衰蔽,誰讓我隻是一個女人。”

阿榆聞言沉默下來。過了片刻後,她才再開口問道:“小姐,其實阿榆一直想問您,為何你會覺得老爺這一次一定就會落獄呢?結果尚未出來,您就趕到宮中來求那個女人,是不是低估了老爺,反而讓那個女人占了便宜。”

鄭氏忽然站住了腳步,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才用輕微的聲音對阿榆說道:“因為到了現在,我近乎能夠確定,這一次老爺是被別人下套了,而織網的可是皇帝和他的那位三弟啊!或許當初老爺根本就不該升任吏部尚書,這是鉤上的餌。由此可見那個老爺時常誇獎的吏部侍郎高昱是個多麼精明的人,他是前朝進士三甲,卻心甘情願的一直做老爺的副手,什麼好處、功績都披掛在老爺的身上,實際上卻是讓掛住老爺的這條鉤兒越扣越緊……”

話說到這裏,鄭氏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心中的鬱火又重了一層。當她發現自家相公被裏外兩撥人編的繩套綁得不能動彈時,即便她能分出繩套的脈絡,卻是無力去解開繩子的結索。

不得不暫時中斷心中紛亂的想法,必須把所有的精神力集中放在唯一的出路上。鄭氏緊緊的抿了一下嘴。把後麵的半截話吞回肚中,然後轉言對阿榆說道:“若我不提前進宮來,等老爺那邊的結果出來,我的行動就不能像現在這麼可以避嫌了。這是最壞的打算,然而我卻不得不早做打算。倘若老爺真的沒事,那便最好,算我多跑一趟路,也不會損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