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8)、貴賓(3 / 3)

這一招是兩位不同輩的公主從刑部那裏學來的,但不得不說,她們改良的用意很巧妙。辣椒、花椒這兩種調味品雖然有些貴,但在京都餐桌上廣受歡迎,儲備充足,隨取隨用,要多少穆府的開支裏也供得起。隻是苦了那些仆婢,兩位公主的這種巧妙智慧隻會叫人恐懼。

前麵這兩種刑罰,分別廣泛用在穆府後宅的仆婢盜竊罪和長舌罪的懲罰上,至於受罰的人是不是真的盜竊主人貴重物品了,或是多嘴非議主人了,可能還是什麼都沒做,隻是擋了一下兩位公主逛園子的路口,就被拖去懲罰了,無人知曉。

至於串豆腐這道刑罰,則有些別出心裁,也更顯得兩位女主人扭曲了的智慧。

沒有什麼豆腐是可以用細針挑起來的,並且穆府兩位有著前朝公主身份的女主人在讓仆婢以針串豆腐的時候,不僅是叫仆婢甲捏著尖銳的長針給仆婢乙手裏捏著的豆腐串孔,還擔心她們有了經驗,刺不到對方的手指,就命令她們在串豆腐的同時,要能流利的回答兩位公主隨時考究的穆府家規條例。

前朝的大長公主和四公主湊到一家成了婆媳,皇親身份丟了,就全身心投入到家宅內地位的爭鬥中,年少時在深宮中積累的宮鬥技巧、私刑經驗火爆上演,當然可謂京都宅鬥之最。

這卻是許多被發配到穆府的宮奴心中的地獄!即便有一天她們無比幸運的有理由能離開那裏,多少個午夜夢回,她們依然甩脫不了在穆府後宅遭受過的那些慘厲折磨。

此時在林杉住所的飯廳門口多嘴多舌,進了廳內收拾殘羹碗碟時又口無遮攔的這個婢女,正是從穆府出來的。

所以與她一同收拾餐桌的另外幾個婢女,除了有些看不慣此人剛才在門口頗有恃寵而驕的話語,以及在廳中聽此人非議陳酒,真正將眾婢激怒,一眾婢女還真的有些好奇,這個長舌女真的是從穆府出來的?

而在受了身周眾婢你一句來我一句去的口頭圍毆之後,那個長舌多嘴的婢女仿佛才真的想起了穆府後宅的可怕。她當然不想被送回那裏,她的精神世界以極快的速度填滿恐懼,來不及想林杉住所裏的種種好,腦子裏隻剩下了遙距千裏的穆府後宅之恐怖。

她雙手顫抖,雙肩也在抖。過了片刻,她忽然嘶啞說道:“我不要回去……可是我們最終會去哪裏?林先生顯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北地……”

一旁那高挑婢女毫無溫度地笑了一下,然後挑眉說道:“是你最終會去哪裏,不是我們。老藥師走了,不隻是你一個人看出來,林先生也將不會在這裏久留。”

話說到一半,她環顧廳中幾個婢女一眼,麵色稍緩地又說道:“所以我們幾個都商量過,就留在陳家小酒坊,大姐去哪裏咱們就去哪裏。我們是真心敬佩酒姐的本事,願意跟著她也做酒娘。誰說女子一生就隻能纏發作婦,如果找不到良緣,我們寧願過好當下,也不要湊活嫁給劣漢,吃苦受累無善果,那才是被糟蹋了一生。”

站在桌邊明顯與高挑婢女心意一致的幾個婢女聞言連連點頭。

高挑婢女忽然又悠然一笑,補充說道:“不過,憑酒姐在京都的人脈之廣,隻要跟著她,似乎也不用太愁謀不得良人。到時候看我一壺陳家老酒灌下去,豈不比那些織錦刺繡更能鎖住男人的心?”

“對、對!”

“酒姐早說過,要留住男人的心,就要先鎖住男人的胃,我每天都會把這句話背幾遍。”

“酒姐這幾天在嚐試釀果子酒,我嚐過,也許將來不止是能用酒鎖住男人的心腸,連婆婆小姑也一起拾妥帖了!”

廳中眾婢女不知不覺笑鬧起來,剛才還浮纏在她們眉宇間的那絲愁緒,頓時皆被融化開去……又有些似是全部黏合聚攏到那個剛才幽森揣度陳酒那點晦暗過去的多嘴婢女眼中。

在眾婢女的歡聲議論中,那個多嘴的婢女眼底有某種色彩在一點一點下沉。她並不想欣賞別人的快樂,自己卻無法擁有,所以她將目光偏向了別處。

此時沒有誰注意到,這個婢女眼中的森暗顏色越聚越深,漸漸有些微戾氣浮升。

但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一個人疾步走了進來,視線正好與她眼神裏的那絲戾氣碰上。目光森森的婢女怔了怔,收拾自己浮動心機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那個突然而至的侍衛近從與林杉身邊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察言觀色的眼力不低,一眼就看出此女子似有歹心,也是微微愣神。

不過,當他撤目向廳中其餘婢女看去時,他以為自己明白了剛才陡然目睹的那一絲陰森眼色,可能隻是源於女子之間因某件事在爭風吃醋,所以他也並未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廳中正在說笑的幾個婢女裏,有一個婢女略快眾人一步的注意到突然跑進來的這個侍衛,顯然彼此比較相熟,她當即叫道:“山良大哥!”

“棉兒妹妹……”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名叫山良的侍衛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於喊出這個他早已喊熟了的稱呼。

事實上那幾個一齊投來注目的婢女,因為剛才還在討論怎麼鎖住男人的心,所以此時當她們聽見眼前這倆人略顯親昵的稱呼,不知不覺目光中就多了一點微妙意味。

略顯不好意思的一笑,林杉的近從山良就言歸正事,斂容說道:“你們知道林大人去了何處?”

立即有一個婢女說道:“去送老藥師了吧?”

很快又有一個婢女發表不同意見:“似乎不是從前門離開飯廳的,可能去了書房。”

山良則搖頭說道:“都不對,我就是從書房那邊過來的,門還鎖著。而如果林大人要送老藥師,不會不帶著侍從。”

此時與山良相熟的那個婢女棉兒就思索著說道:“酒姐也不在,或許林先生跟她一起去酒坊了。”

山良聞言,又是連連搖頭說道:“林大人現在沾不得酒……”話說到一半,他忽然閉上了嘴,神色一陣緊張。或許是因為他麵對的這些年輕女子都是相熟已久,所以他才會一時疏忽,說漏了半句話。

也就是像他這樣的寥寥幾個近從,才被知會了此事,以方便侍行。但山良當然也銘記著林杉的再三強調叮囑,必須對此事保密,否則這條弱項被有心之人拿去了,可是要釀成大害的。

門外守立的那個侍從忽然也走了進來,對著山良就是一巴掌。

一絲血跡從山良左邊嘴角溢出,旁邊的婢女棉兒看見這一幕,驚得低叫一聲。

山良沒有說話,也沒有對那抽了他的門外侍衛表現出怒意,他隻是忽然抬起自己的右手,不是要去擦自己嘴角的鮮血,也不是要將那一巴掌還給抽他的那個侍衛,而是反手又抽在自己右臉。

那個從門外剛走進來就揮掌打人的侍衛這時才硬著嗓音開口說道:“有什麼事?到外頭說,在這裏有什麼好說的!”

兩個侍衛當即一齊走了出去,仿佛兩人絲毫不記得剛才那打與被打的兩巴掌。

桌旁眾婢都不再說話了,手下重新動作起來,並且收拾桌盤的速度更快了。

待一切收拾妥當,眾女端著托盤要離開飯廳時,那個身形高挑的婢女忽然沉聲說道:“今天我們隻是在飯廳收拾餐盤,其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大家夥記住了嗎?”

眾婢聞言皆是點頭,臉上不再有一絲輕鬆神情。

心裏裝的東西越多,人身自然無法太輕鬆,無意中得知的秘密,未必都是有益的收獲。眾婢女今天無意得知了林杉不能飲酒的真相,雖然足夠推翻剛才那個多嘴婢女的陰鬱論調,證明林杉不飲陳酒釀的酒,並非嫌棄她什麼,但這話誰還敢拿出來說道?

這個秘密就似一把雙刃劍,從今天開始懸在眾婢女頭頂,恐怕隻有等到她們不再侍候林杉,並遠走千裏外切斷關聯時,這把劍的威脅才會因時久淡忘而消融。

眾婢女笑不出來了,可那個在剛才眾人的歡顏笑語中獨露陰鬱目光的婢女此時卻笑了。她笑得並不如何明媚,隻是如抽搐一般動了動嘴角,並且她雖然在笑,眼中的戾氣卻似乎更重了。

隻是因為她走在眾婢女最後頭,所以無人察覺到她眼角嘴邊那絲比詛咒還要幽狠的笑意。

這笑意隻隱然一現,複歸平靜。

無論是來飯廳收拾桌盤的幾個婢女,還是守在外頭的兩個侍衛,此時都是心裏一陣陰晴交替,隻是這兩方麵的人為之勞心傷身的事項有些大不一樣。

侍衛山良來尋林杉,是因為剛才廖世先走一步,出居所大門碰到他時,交給了他一樣東西請他轉遞。這本不是什麼緊急的事情,但令山良詫異的是,不過片刻工夫,居所裏幾個主要人物都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