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7)、換身份(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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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太醫局裏的眾位禦醫對此事的態度漸漸都擺到一個台階上,那就是皇子的虛症乃天生不足,後天醫術隻能盡力做到保養維持,要想斷了這虛症的病根,怕是得醫術逆天了。

但逆天的醫術,恐怕又不是尋常人消受得住的,譬如多年以前,藥鬼廖世能一把藥使垂死的前朝太後立時蘇醒,氣色也鮮活起來,但那卻成了回光返照之跡,不消一月工夫,那位老太後就病死得徹底了。

有此前車之鑒,那麼眾位禦醫之中無一人治得好皇子的虛病,雖無功勞,但也不能被評為失職還隻能繼續吃幹飯。

藥鬼廖世十多年前自天牢釋放後,就一直沒再被找回京來。沒人提議讓他試一試、興許過了十多年,他已經將醫治前朝死鬼太後的那套法子精進許多,他果真就能治得皇子的虛症徹底斷去病根了呢?

沒人提,似乎也正證明了,無人能改變二皇子纏綿於病榻的現狀。

但華施閑不這麼想,他出自醫界世家,家族行醫理念一代又一代傳遞了百餘年,常聽祖輩以及父輩在耳邊諄諄叮囑,這理念就已如烙刻在腦海裏。

是疾病就有醫治之術。

隻是再發掘精確治愈手段之前,或許需要不止一次的嚐試,以及還可能糾正一些錯誤的方式。

但現在他身在太醫局,連嚐試的機會都沒有,或近乎斷絕了,空留許多種設想積存在腦中,令他思緒膨脹難受。

三年前,二皇子王泓隨禦駕去了一趟東海岸,觀看春季海運啟行大典,回來之後毫不出奇的病了一場。但那次生病換來的結果卻有些離奇,因為自那次生病康複之後,皇子仿佛與常年困擾他的虛症漸行漸遠,保持住了比較強健的身體狀態,並且這種良好狀態已經有將近三年未改了。

這個充滿奇異色彩的事件,自然避不開太醫局眾醫員茶餘飯後偶爾拿出來談論,使皇子經年宿疾纏身的虛弱體質大為改良的原因,漸漸也浮出迷霧之上。

原來,三年前同屬皇庭九醫之列的葉禦醫請辭的原因,不是因為他不慎墜馬傷了脊骨,不能再行長期站立之事,而是因為他在那次觀禮回來的路上,擅自給二皇子用了一劑猛藥。

這猛藥堪比藥鬼廖世的手段,二皇子那天會病倒,也大致是因為用了這種藥的原因。否則二皇子即便體質再虛,也不至於隻是吹了一陣海風,回來就病得那麼嚴重。

——若真如此,陛下可能根本不會把他往海邊那種多風的地方帶吧!

這是葉禦醫的一次嚐試,總體而言,治療結果還是非常可喜的,但葉禦醫卻因為這次嚐試付出了嚴重的代價。

饒是陛下以往明顯對這位禦醫特殊有待,這位禦醫也一直主要負責日常為二皇子療養身體,可一旦事及一位皇子的安危,陛下對此人就沒有多大的寬恕了。陛下唯一隻諒了當時葉禦醫墮馬之傷較重,不承刑罰,但將他從太醫局除名的旨意卻沒有一絲緩轉的餘地。

不過,論及此事,目前又還存在兩個疑團。

葉禦醫為什麼不遲不早,偏偏趕在觀禮回來的儀仗隊微微顛簸著的禦駕輦車上,給二皇子用那麼猛的藥劑?萬一出了什麼劇烈狀況可怎麼辦?來不及送回補救藥材足備的宮中了啊?

這也許還是陛下真正動怒的原因,葉禦醫這不止是大膽,還有失嚴謹,有些視人命如兒戲的意味。這種影子隻要有一絲出現在為皇子治療的過程裏,便足以獲罪。

另外一點疑團就是,葉禦醫雖然在陛下的憤怒情緒中被除名了,他頭頂的禦醫耀眼榮光已經反扣過來,變成一團羞恥的黑雲壓頂,可從某個角度來看待此事,他卻正是得到了華施閑期待的那種身脫牢籠得自由的願景。

但時隔三年,葉正名不但沒有遠離京都這個對他而言充滿是非眼光的都城,漫步去遊曆四方,他反而還在京都設立了一個固定了位置的醫館,就命名為“一葉居”。

並且在“一葉居”立世將近三年,終於也積攢起一些美名了,葉正名又表現出了一種不愛惜自己羽翼臉光的態度,接診病人越來越挑剔,許多不治的規矩。

真不知道這位前任陛下最信賴的禦醫心裏是怎麼想的。難道說擅用悍藥怪藥的人,就都如藥鬼廖世那樣思想過分異於常人?還是說因為三年前陛下對他的態度瞬間發生劇烈反差改變,在這種天子施壓下,葉醫師一慣平穩如山的情緒心靈都在不知不覺之中微微扭曲了?

總之,不論如何,縱觀發生在葉禦醫身上的事端以及延續變化,都如鑿子刻在石頭上的文字那樣清晰而堅定。不要嚐試在皇子貴族們的身上試用還不完全成熟的醫治技術,哪怕像那位陳禦醫,用過的“猴蒲草”何止上千枝,但就是因為一點失誤,幾乎等於引火燒身。

新朝新君對功過賞罰的製衡規定得再均化公平,總有一個麵他不能完全顧及,那就是事涉他最親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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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這邊,廖世準備好行裝,帶著嚴行之過來辭別,正看見林杉在讀信,眉頭微微鎖著。

廖世說林杉讀信很少皺眉,難道是身體不適。

林杉把信交給廖世,廖世讀了後說難怪,這也算你的心病一塊,稍有動作就引心痛。

林杉則忽然笑了,說哪有那麼嚴重。不過經過蛇的事,也證明廖世當年的嚐試是對的。他最詫異的是信的時間,遲了許多,算算日子,應該是蛇山的事過了幾天,莫葉的情況穩妥了,王熾才發信。

廖世笑說,還不是怕你擔心,報喜不報憂

林的確有些擔心,如果莫葉沒能挺過,他不知道這信又會遲多少天才到達。

廖世看著林沉思,努力想了些勸人的法子,說得很笨拙,林卻感到了誠意。

廖世對此的堅定看法是讓莫葉極少認祖歸宗,林卻認為除火必盡,否則宮裏也不間的比外麵安全。廖世說輪單人能力莫葉已經夠用了,還需要有點傭人權力在手,才好麵對敵眾我寡的情況。林感歎說,現在認祖的事還有些麻煩。首先要給葉家翻案,但此事涉及一個大秘密,暫時不能解開。

廖世擺手說我懶得管這些麻煩事,也厭煩旁聽。

林說,那我就說一個你管得找的,然後又說是不是可以著手在二皇子身上這麼做

廖世說這個恐怕我也管不找,自嘲又說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像他這樣的醫者用來死馬當活馬醫的嚐試,當年老太後他兒子差點沒殺了他,之後莫葉還不是林的親女兒,林都冷待他幾年,何況現在是一位皇子,辛辛苦苦養這麼大,萬一折在他手裏,死十次都不夠。老葉用他的藥去試了一次,饒是王熾多麼仁德,也差點把他丟牢裏了。

林說他當年冷待廖世,廖世自己應該知道,不止是因為他拿莫葉嚐試。想起陳年往事,下毒者嫌疑,林又犯病了。然後又轉說,王熾憤怒也不止是葉用了那藥,這早怒是繼續多年的。

廖世吐槽說,老葉究竟想幹什麼,不要拔擢,被貶了也不離開京都。

林說,你剛才不是說不想管麻煩事麼

廖世說葉是我半個徒弟,這我得管。

林說大約還是因為莫葉,他已經知道了

廖世連忙又擺手,那我不管了。

那什麼是你願意管和不願意管的,林目光一指言行隻,說,你說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那你帶他回你那山上,他祖父知道嗎?

廖世又把藥拿了出來,一番叮囑:“如果讓你的那幫下屬知道,你在陪我喝酒,他們會不會圍起來掐死我?”

“……不會,他們用不慣‘掐’這一招,而比較擅長用刀……”

“一大群各個臂力一百多斤的漢子,圍攏來一齊抽刀劈我這麼一個幹瘦老頭兒?咳……這畫麵太血腥了,我藥老頭兒活了半輩子,還膽怯得不敢想這個畫麵。”

“……那你就別多想了,隻想著你手裏杯中之物,那才是快樂之源。”

“嗯……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讓你的那幫下屬知道,你在陪我喝酒,他們會不會、真的、圍攏過來、集體拔刀,然後……”

廖世隻用一根大拇指、一根食指捏著指尖光潔微涼的小酒盅,話說到後麵,他是說幾個字就微微一頓聲,仿佛他真的怕極了那個設想——但他絕不是因為喝醉了,才會語句淩亂破碎——為了飯畢後的遠行,他不能喝醉,所以才會用了這麼小家子氣的酒盅。

其實他心裏數度按捺不住的想三兩口幹了陳酒藏了五十年的那壺竹葉青,那是陳家在京都開的酒莊奠基時藏下的,如果這命運多舛女子的父親還在,大約跟這壺酒同齡。

老陳家的酒莊雖然在混亂戰火中損毀了,但陳家的釀酒技術之精妙毋庸置疑。那家酒莊現在唯一留於世上的直係傳人,隻是在十歲之前跟著父親學習釀酒,就用那學到的四成功夫在這北方沙地小鎮上做起三尺門麵的小生意,也能每天供不應求,這就是最好的評價與最準確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