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6)、故意為之(2 / 3)

宮婢們隻當那是繡花針,每根都如刺在指尖一樣的疼痛,她們的內心則是感到陣陣歉疚。皇子殿下受這種苦,多半還是她們沒有伺候好的緣故。她們有負主子平日裏對她們的寬德以待,而在這事之後,不知又將會有怎樣的懲罰降臨。

就站在榻前的趙禦醫和陳禦醫都學習過銀針刺穴之術,雖然他倆沒有華施閑那麼精於此道,但憑他們掌握的這一類醫術要領,當然知道銀針準確的刺入穴點,並不會有多麼明顯的疼痛感。倒是一番施針過後,穴陣開始起作用,調動起人體氣血,那時候是舒適還是痛苦,才真正要顯象了。

所以他們雖然沒有像那些宮婢一樣思考,不會因為皇子背上多刺了幾針就覺得可怖,但等到華施閑行針完畢的前一刻,他們也禁不住有些心緒惶惶起來。

拔到隻剩最後三根銀針的時候,華施閑的手稍微一頓,他側目看向兩位眼神微凝的同僚,遲疑著問道:“望聞問切乃是一體,你們有沒有需要問詢二殿下的事項?”

趙、馮兩位禦醫聞言先是微愣,然後是馮禦醫快語問道:“怎麼,華醫師的意思是,此時二殿下醒與不醒,是由你可控的?”

馮禦醫的話裏其實並無惡意,憑他與華施閑共事多年的相處經驗,華施閑此時這麼說,的確容易讓他那般理解。

“我已經用銀針渡穴,強通氣血經絡,二殿下身上高熱漸漸退了。此後再用湯藥仔細調理,這體溫就可以穩定下去。”華施閑說到這裏歎了口氣,才接著又道:“二殿下身上燙了一夜,人雖然臥著,其實卻是時刻處於病苦之中,並不能算休息。此時這股燙熱被壓抑下去,才可得片刻真正的安閑,不在此時打攪他當然最好。不過……憑我的診病經驗來看此事,總覺得二殿下的病存在什麼古怪的地方,故而以為你們應該問一問他,才好不耽誤準確地配製湯藥。”

自進了華陽宮就一直以沉默態度為主的趙禦醫這時開口問道:“華醫師何出此言?你認為的古怪之處具體是什麼?”

“昨夜京都並未降雨,但殿下的靴底卻沾了些新泥。你們不要覺得奇怪,有時候要準確的為一名病人治療,了解對方的日常起居活動也是有必要的,並不全然是依賴於醫書理論。”華施閑微微頓聲,然後就繼續說道:“二殿下傷病忽然加重的事,也就在此時,你我三人能議一議,究竟是‘猴蒲草’的誘因,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趙、馮兩位禦醫漸漸明白過來,到了此時,華施閑心裏還記著盡可能為沒來的陳禦醫脫責,或者找到可以為他減責的理由。兩位禦醫先是為此對華施閑心生善意感激,但他們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很快又有些犯難起來。

華施閑已經有言在先了,此時剛剛退熱的皇子最好是不被打攪的繼續睡一會兒,可他們二人明明知道,卻還要打攪,這麼做似乎就有些謀私而不顧病人的意味了。

可有這重顧慮是一回事,華施閑說的這一番話也有能算作醫囑的東西。比如使皇子傷病加重的原因,若不是“猴蒲草”的誘因,而是別的什麼原因,接下來趙、馮兩位禦醫施藥的細則可能就會有些改變了。

隻沉默了片刻,這幾天主要負責治療二皇子手傷的趙禦醫就點頭示意。

如果自己這邊仔細些,一來是為了病人好,再者也許“猴蒲草”的某種嫌疑經過自己的診治,就能與陳禦醫無端落到頭上的罪責一同撇開了。

“猴蒲草”真的救治過許多人的傷痛,陳禦醫隻是一時疏忽失妥,而太醫局真的不能再缺醫了。

“二殿下這幾天身體耗損頗大,體能有些回到從前了,還請二位長話短說。”華施閑再囑咐了一句,才將目光轉回自己手底下的銀針上,並未見他多了什麼動作,實際上是略微改變了取針的走穴順序,將紮在二皇子背後重要穴點上的最後三根銀針輕輕取了。

取完針,華施閑伸指在二皇子背後慢慢推拿數下。很快,皇子雙眉間的那寸平坦就再次皺了起來,眼皮顫動了幾下,他便睜眼醒轉。

最有可能使一個沉睡中的人醒來的原因,除了極強的噪音,再就是痛苦的感受了。

身上異樣的滾燙溫度退去後,二皇子王泓臉上那兩片病態的紅潮也褪了,隻剩下一片蒼白底色,他蹙著眉頭醒來,白癡都知道他現在會有多麼難受。

但當他看清榻旁圍了三位禦醫,他頓時又強打起精神,想表達出他對行醫救人者一慣的禮敬。但他很快也發現,此時自己身上一絲力氣也無,想掙身起來,最終又隻能保持趴著的姿勢動彈不了多少。

華施閑收了用過的銀針遞給一個生員助手,眼見二皇子想起身,他就招手門口侍立的那兩個宮婢走近,但隻是扶著二皇子幫他翻了個身。將錦被蓋好,他便從榻沿起身,與另外兩名禦醫站到一起,向榻上仰臥的皇子施了一禮。

“免禮。”二皇子王泓此時連抬抬手的力氣也沒有,隻能開口示意,他的聲音虛弱至極。

眼瞳轉動,將寢宮內室諸人依次看過,他在緩了一口氣後就又說道:“這是哪個奴婢去的太醫局,為了何事,竟要請動三位醫官?”

剛才服侍他翻身、此刻還站在榻角的那兩個宮女聞言,交握身前的纖柔雙手不自禁地絞緊,嘴唇動了動,卻是欲言又止。華施閑剛才囑咐那兩位醫官的話,她們這兩個奴婢也聽見了。

仍是華施閑走上前半步,示意那兩個宮女可以退開,然後他朝榻上皇子淺揖一禮,解釋道:“殿下的傷病有忽然加重的趨向,微臣等三位醫官並足前來,一番診治之後,還有幾個問題想請示於殿下,如此才能更明確的擇配藥料。為此必須喚醒殿下勞耗精神,還請殿下諒解恕罪。”

“華醫官一心為病者思量,何罪之有。”二皇子王泓虛弱地開口,話語漸趨簡短,“問吧。”

“皇子殿下……”始個開口問詢的,是主治趙禦醫,他斟酌著說道:“殿下昨夜是否還去過室外,因此染受風寒?”

王泓聞言漸漸凝起了目光,平靜看了趙禦醫片刻後,他才以極緩慢的語速說道:“因為陛下之事,昨夜本宮的確有些失眠。雖然因為身體疲累,很早就歇下了,可精神一直很清醒。夜半的時候,本宮披衣起身到外頭走了走,以為再累一些就能睡著了。”

果然不出華施閑所料,趙禦醫在聽了皇子的回答後,心裏默默這麼想著。不過,也是因為思及華施閑表述過的揣摩,趙禦醫很快又問道:“恕微臣冒昧,敢問殿下去過何處?”

“趙醫官何故如此發問?”因為昨夜自己經曆的事情暫時必須秘而不宣,所以陡然一聽趙禦醫這詢問,皇子臉上神情裏頓時透出一絲不悅。

趙禦醫問的這個問題太湊巧,正中王泓顧慮處,所以任這個問題問出時用的語氣是多麼溫和,病中強撐精神的王泓也不會有多少耐心應付了。

頓聲片刻後,二皇子王泓又想到趙禦醫之前話裏提到的“風寒”二字,隱約意識到一個問題,就又編纂遮掩了一句:“隻是繞著小園子裏那座假山走了幾圈,這也能出問題?”

皇子不確定趙禦醫是不是已經知曉了什麼,故而他這反問實際上有兩重意思。一來繞假山走幾圈就因此受了風寒病倒實非他所能料;二來是試探:自己的寢宮,難道還有什麼不能閑步於庭的約束?

隻是略微動了動心神,王泓就頓時覺得一陣疲累感如海潮一般席卷上頭,不等聽那幾個醫官後麵還問了什麼,他的意識就控製不住的模糊起來,再度昏沉睡去。

“殿下?”趙禦醫正說話至半途,才忽然覺察到榻上皇子情況有異。探詢了一聲,確定皇子忽然就昏睡過去,他便不敢再打攪了,隻是默然長籲一口氣。

剛才為皇子施針的華施閑見此情形,就輕聲說了句:“殿下本來就是強打精神醒著,便也容易隨時散神。”

昨夜由宮女請過來一次的那位馮禦醫行至榻邊,再次為昏睡中的皇子診脈,靜默了片刻,他站起身來對兩個同僚說道:“是風寒無疑,照此拿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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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寒發熱是這三個禦醫之前就商議過的,此時意見再次歸於一致。思及這位性情溫和的皇子卻有一位德字冠譽卻手段頗狠的義母,三個禦醫此次出診華陽宮這一趟,行事不禁都有些過於謹慎了。

配好了藥,交給兩名生員負責去煎煮,三名禦醫從華陽宮裏走出來,不禁皆是連歎數聲。

行於植滿鬆竹等青之君子的庭院間,背後那座宮殿漸漸由鬆蓋竹蔭遮去,圓潤鵝卵石鋪就的曲折小徑前頭,剛才皇子話裏提到過的那座假山漸漸現出半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