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8)、預期的樣子(2 / 3)

歇夠了,莫葉開始著手正事。

為了預防萬一,小盒子投出的細繩還纏在房梁上,並未被她立即收回,她就這麼一手緊緊抓著小盒子,另一隻手則自腰間拔出一隻毛筆倒捏著,以筆筒輕輕戳了戳房頂蒙的那塊黑色防潮隔塵麻布。

她記得第一次來統領府時——這事兒也沒過多久,所以她還記得很清楚——那天因為終是驚動了統領大人,京都武神,伍書準備帶著她逃離竊入現場,不料卻被隱藏在房瓦下夾層裏的一群弓弩手給攔了下來。

此刻她雖然不確定自己到底在統領府哪個方位、哪間屋舍內,但留一個心眼總是好的。

上次那大膽行動算是貿然混入統領府,目的大約是想偷看統領大人練武過程,以求己方能觀得啟發進益,終是與竊有染的行徑,難受禮待實屬正常。

而與上次不同,這次莫葉來到統領府,雖然因為身份問題需要低調,是走了後門,但畢竟還是與上次的翻牆行為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總的來說,這次她是被統領大人的得力下屬帶進來的,一步一踏走進這處占地寬敞、建造四平八穩隱隱斂著份威嚴氛圍的府堂,她便自覺多了份底氣。即便她現在的離開路徑又有些不守規矩,不走正常路徑,但若萬一被藏在房頂的弓弩手碰上,應該是不會發生誤傷事件的吧?

心裏這麼想著,莫葉拿筆杆捅房頂那層隔塵麻布的手,指尖運用的力道就又輕了些。

她這麼做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試探,如果房頂真的守著有人,她隻需這麼輕輕一下,想必那些被統領大人調教出來的屬下警覺異常,一定能有所發現,但念在她的舉動輕微,不會與她為難。

而如果房頂沒人,她可就要動手掀瓦了。

她倒沒指望能用小小幾支筆杆在房頂開天窗,腰間多揣了幾支筆隻是留了後手,萬一一隻筆不夠用,她可不想耐著餓了一天有些乏力的身體,再上下翻房梁這麼費一趟勁兒。

但令她感覺頗為意外的事隨後發生了。

隻是那麼極輕的一下,房頂上隔在瓦片與梁木之間的那道遮塵防潮的厚麻布,居然被她以一支細小的筆筒戳穿了!她甚至很快能感覺到,筆筒的另一端直接碰到了瓦片上,她都來不及收手。

這是世久風化的結果。

莫葉微微蹙眉,雖然她不確定等會兒會不會有幾名疾步而至、手握臂弩的統領府侍衛以弩頭瞄準她作預射之姿,但此刻的她倒是能夠確定,這間屋子的頂上並不存在夾層,她心下稍鬆,很快又再次收緊。

握著筆筒的手沒有收回,但也沒有繼續往上戳。另一隻手握著小盒子又緊了緊,隨時準備一抖弦溜身下房梁,立於書房地麵裝作靜待姿態,斷不承認房頂那個肉眼難尋的小窟窿是自己的作品。半蹲在粗房梁上的莫葉微屏呼吸,等待著頭頂上方瓦頂上表可能很快會傳近的腳步聲。

然而她靜待了片刻,已默默在心裏按照呼吸的平均節奏數了十個數,瓦頂上卻仍然是一片安靜如常。

難道是聲音太小了,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是啊,細想起來,聲音在室外傳遞震開的影響,的確不如在室內時那麼明顯。

回想以前在書院念書的時光,教舍裏諸位學子按照教習夫子的指引章節齊手翻書的聲音,吃飽墨汁的兔毫筆尖在紙上滑動的聲音,都是那麼的清晰,但這些活動如果挪到教舍外的陽光草地上,似乎就像能被陽光的明媚曬得蒸掉消失一般。

“這些聲音其實一直都在,並非能被陽光蒸掉,隻是聲音的傳輸路徑在室內與室外的確稍有不同。”

或許是這間滿是灰塵的屋子裏還算整齊的擺滿了書,而莫葉之前被關在這裏一整天時,也踱步旁觀了一整天,所以才會使她因所見而心生所想。

蹲在房梁上的莫葉沒來由的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在書院終日與書為伴,有些無聊但其實無比自在安寧的日子,以及那個著手控製了她的生活規律,使她常感覺無聊,卻又給她帶去固化了一般安寧自在成長環境的人,還有他麵對她奇思怪想的一些提問時,從未焦躁過、無比平靜耐心的解答。

但想起這些本該讓她覺得欣然的過往,她竟忽然又隱隱煩躁起來。

隻因為那個人早已離去,這段記憶便附著了一絲惆悵,而困住她的這間落滿灰塵的書房,不知以何規律,讓她心裏那絲惆悵染上一縷焦色。

等了片刻不見有人來,莫葉握著筆筒的手毫不猶豫加重力度又往上一戳。這一次她已打定主意,就是要戳響那層瓦,就是要驚動外麵的人,她就是要出去——哪怕是被這處府宅的守衛著押解著出去。

房瓦被竹筆筒戳得一聲脆響,看來建造統領府所用磚瓦的質量還算不錯,但從那已被風化,空有其形毀損其質的遮塵布看來,這間書房是真的很長時間沒人來過了,連日常維護工作都有疏忽……

——所以連守衛的人都已不常來這兒了麼?

莫葉望著從瓦縫往下掉落的一縷灰塵,還有那風化了的麻布碎開的點滴渣滓隨灰塵而下,確定自己剛才那一手足夠粗魯,應該足夠能引來外麵的人注意。她又靜靜等待了片刻,但遺憾而怪異的是,她還是沒有聽見有統領府侍衛的腳步聲靠近。

——莫不是這間落滿灰塵的書房早就被人遺忘,這處房子的外圍早就無人把守了麼?

她在走進這屋子時,眼睛還被黑布蒙著,所以她不能確定在她進來之前,門口是不是有人把守。

她是沒有聽見伍書開口與哪個侍衛對話,但上次她來這裏的所見,以及對這處寬闊且威嚴的府院的印象還在,任職階於此的所有統領大人下屬官員,似乎都是強於做事,精簡於說話,所以如果伍書在帶她進書房之前不開口,想必就算門口有侍衛,八成也是點頭示意,而不多言。

而這一切尚且是她的推想,但在房梁上又蹲著靜待片刻後,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她大致還是必須相信這一事實,這間書房似乎果真無人看守,而她似乎果真被人遺忘了——所以她才會被關在這兒這麼久了連口水都沒得喝。

不過,盡管大致猜到屋外無人、屋頂無人,然而莫葉接下來掀瓦的舉動還是十分的小心謹慎、輕手輕腳,並未像剛才坐在書桌上忍著饑餓有些憤怒時預備的行事步驟那樣狂躁肆意。

這間屋子外無人把守,萬一把負責隔壁屋子安全守衛的侍衛們引來了呢?那天在房頂上被一群弩手瞄準,那鋒利的金屬弩頭如有一股無形力量刺激在眼前的那一幕,莫葉可還沒忘記呢!

她雖會說狠話,但真正事到臨頭,她又絕非是容易腦子一熱犯渾的人。怎麼想也還得是安全第一,再迫切的想離開這裏,也最好是全身而退,能不惹麻煩就不惹麻煩。

眼前蒙著厚厚一道黑布走入這處府院時,莫葉雖然看不見身周一切,卻反而格外留心的聽著身周一切。

陽光落在身上,溫度感覺的忽而暖忽而微涼變化,能提示她走過了幾處有高立房舍正擋東方的轉角小路。與自己近身走過的人,能從他們稍重而節奏清晰的腳步聲分辨他們身為統領府武衛的身份……莫葉有理由相信,這間書房雖然似乎被人許久遺忘,但她的的確確還身處統領府某處。

對地麵方位的辨識,是她從小就在師父身邊耳濡目染所學,而在她長到剛剛開始識字辨物年齡時,師父還不允許她四處亂跑,找村裏別的孩童嬉玩,邢家村那處小小院落裏的一切,細微到包括在地上緩慢爬行,把巢穴隱藏在草根裏的螞蟻,都成了她學習認識的目標。

溫度辨識、風向辨識、腳步辨識……諸如此類種種,似乎是盲人才需要仔細學習的環境辨識法,莫葉不知自小在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學習並掌握住了。而在近段時間裏,伍書開始在教她接暗器的方法,這又自然而然讓她鞏固並鍛煉了這些小時候就已經掌握了的知識。

掀瓦隻是為了離開這裏,莫葉絕不打算發泄惱怒地拆房子。

她以細長竹筆筒為刀,將頭頂那麵已經風化得如豆腐渣一樣實質早毀的隔塵麻布“切割”出方寸一塊,大約能容自己鑽出,再把那方寸地裏的瓦片從內向外一片片輕輕掀開——從內向外施力掀瓦,還要防止瓦片從斜瓦麵滑落,這不是一項輕鬆簡單的工作,但她已經從伍書那裏學得了一份耐心與謹慎——而隨著頭頂空間慢慢增大,更讓她感覺驚奇的場景出現在眼前!

外頭的天,似乎是黑的?

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的莫葉還沒準備起身鑽出她在頭上瓦頂開的那口子“天窗”,蹲在房梁上的她歪頭看向書房兩端的窗戶。那兩扇嵌入牆壁的真窗戶雖然緊閉著,但窗外確有充足的光明透過略有些泛黃的窗紙遞進來,照得室內亮堂堂,所以她被關在這兒一整天,屋內沒有點燈也不擔心換燈油,所以她才差點忘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