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1)、形同神匿(2 / 3)

厲蓋微微搖頭說道:“我是習武之人,對穴位的了解比較全麵,對脈搏的診斷也能知些皮毛,但卻不如真正的醫者那樣鑽研過藥理醫理。不過,聽你剛才所言,禦醫的診斷結論也是中規中矩,陛下現在的確需要靜養。”

聽到厲蓋認同了禦醫的診斷結果,二皇子王泓眼中的疑色不但未退,反有增加,變成了一種近似質疑的眼色,他的語調依然保持平靜地說道:“準確的結果是這樣麼?你說了‘中規中矩’四字,我卻不免懷疑。”

在厲蓋心裏,對王熾傷勢的診斷,的確有著一份與禦醫診斷不同的結果,但他此時還不能完全確定自己得出的這個結論,所以他不方便立即在王泓麵前解釋自己的這個觀點。

他想起那兩個可能與王熾受了同等內傷的近衛,現在那兩人就在統領府裏接受治療,他必須回去一趟,從他們二人的診斷來確定他對王熾傷勢的揣度。他總不能拿王熾的身體做嚐試,這也是他將那兩名皇宮侍衛送去了統領府的一個原因。

“陛下的確受了一些內傷,對於習武之人而言,這樣的事偶爾難免會發生。”稍許斟酌過後,厲蓋終於開口,但隻揀了幾句輕淺的話,暫時叫王泓安心,“靜養自然是最好的康複辦法,這個禦醫並未說錯。另外,與陛下幾乎在同時受傷的,還有兩名近衛。我需要回去探清他們的傷勢,才能確定一些事情,二殿下若信我,就再等我一天。”

王泓忽然歎了口氣,聲音微沙地道:“我當然相信厲叔叔。”

得知王熾此時的身體狀況還算穩定,又以幾句話將二皇子王泓的心也穩了穩,厲蓋便宣聲告辭了。

王泓要送厲蓋一段路,被他婉言勸阻。目送厲蓋快步走遠,在宮燈漸起的皇家園林回廊裏,王泓的臉色漸趨清冷,眼底漫現濃厚的倦意。

就在六角亭下水漬未幹的石桌旁坐了良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起身,慢慢走去暖閣再看了父親一眼,然後才慢慢出來,拖著沉重的步履向華陽宮行去。

王泓從暖閣所在的皇家園林東門慢慢離開之後,沒隔多久,園子的北門打頭進來兩個宮女,手裏分別拎著一隻琉璃燈罩的燈籠,然後就是德妃那一身鳳釵凰袍鹿皮厚底靴邁了進來。

在離暖閣的門還有十幾步距離時,德妃就揮手將身畔簇擁服侍的宮人全部留在回廊裏,她一個人輕步進了暖閣。

王熾回宮後沒有歇在寢殿,而是歇在了南大院的暖閣,這也是遵了禦醫囑咐的選擇。

南大院不算大,但卻非常的安靜,因為這裏的守衛工作十分嚴苛,如果陛下需要安靜的環境,南大院的幾十影衛可以隨時將院外百步範圍裏的噪音源清理幹淨。

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平時即便有宮人路過這附近,都要刻意繞開些走。因為宮人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在裏麵,什麼時候需要安靜而支派那些如蝙蝠一樣的黑衣人清理四野。一不留神,自己就像兔子一樣被鷹叼起,遠遠丟了出去。

從王熾回宮的消息傳開後,也很有幾個人來探視過,但都未能邁過南大院的外牆,就被幾個黑衣人請走了。

十多年前王熾還在北疆戍守邊防時,出了一門正妻,也娶了幾個妾室,一共育有二女三子。大兒子早年夭亡,三兒子常年不在家留住,最小的女兒還一直擱在皇宮這個大家庭的外頭,還在犯愁怎樣招回。如今宮裏,王熾最親近的人,就隻有大女兒王晴,二兒子王泓,再就是寵妃蕭婉婷。

對於這三個人,南大院的影衛們當然不可硬攔了。

二皇子王泓是與皇帝一起回來的。而皇帝剛在暖閣歇下不久,公主王晴就趕來了。但因為她看見父親因傷而難受的樣子,便止不住地流淚,王泓憂心她哀戚過重傷了身子,很快做主,支了兩個嬤嬤把她勸回她的寢殿去了。

至於德妃為何姍姍來遲,這可以理解為夫妻之間總需要有一個獨處的環境,才好說說體己話。

何況二皇子也並未在暖閣多逗留,仔細計算起來,德妃也隻是晚到了半個時辰。

暖閣裏服侍的宮人寥寥隻有三個,不過此時安睡在禦榻上的皇帝王熾也不需要什麼服侍,隻要環境裏繼續保持安靜就行了。

暖閣內的三個宮人無聲向德妃行禮,起身後就被她一個眼神指去了閣外。

室內隻有一臥一立的兩人了,德妃蕭婉婷站在榻外三步距離,靜靜望著鼻息均勻熟睡過去的皇帝丈夫,如此過了片刻,她才邁近這三步距離,身子貼近榻沿蹲下,輕輕握起了丈夫放在了錦被外頭的那隻手。

胸腹間還在陣陣起著隱痛的王熾其實睡得很淺,感覺到手被什麼溫暖而有些濕意的東西握住——此時任何事物與他接觸都會令他覺得有些不適——於是閉著眼睛的他隻靠一個潛意識微微掙了掙手。

他這個突然而來的細微動作著實驚了蕭婉婷一下。

片刻後,確定了丈夫這一甩手隻是無意識裏的舉動,蕭婉婷輕輕舒了口氣,但心緒還是有些被攪亂了。將丈夫的手放回錦被內,有將他肩膀兩邊的被角掖了掖,蕭婉婷就從榻邊站起身來,眼神裏浮出一絲複雜意味。

你剛才做夢了麼?

夢中的你,剛才以為握住你手的人是誰呢?

或者應該說,當我握住你的手時,你在夢中看見的人,是不是我呢?

蕭婉婷一次在心中問出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沒有從口中發出半字聲響,既有些像是在問丈夫王熾,又有些像是在質疑自己在王家扮演的某個角色。

如此靜立了良久,蕭婉婷才有了一個動作,抬起垂在身側的雙手揉了揉。

這雙手剛才握過丈夫的手,卻仿佛沒能帶下來絲毫溫度。

不知道是因為丈夫那一向火熱的手,在他今天晚歸後,因為受傷的緣故,一直有些冰涼;還是因為剛才她握著他的手時,他忽然掙了一下,便將她心裏那絲柔、那份暖給掙散了……

酒後吐真言,夢中話更真。

王熾剛才的那個舉動雖然很輕微、短暫,

但對蕭婉婷而言,那卻是相當於從他心底裏發出來的一個訊息……拒絕。

這是嫁給王熾十四年以來,蕭婉婷藏在心中最深處、也是最難消抹的一絲驚惶、哀慮。

盡管隨著那個女人的死去,她不用再擔心,因為這驚惶的原因可能會讓她地位不保。但在那個女人從這世上消失之後,並未安生愉快的過多久,蕭婉婷就再度驚惶、哀慮起來。

因為她發現那個女人的魂住進了王熾心裏,而她無力再為此做什麼、改變什麼。

如何殺死住在王熾心底深處的那一絲魂兒?

蕭婉婷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位置,那處的衣料上正繡到一支凰羽,層層疊疊,五彩絢爛。凰羽的尖端還串著一片橢圓形金箔,金箔的中間又嵌入一顆珍珠。為了著裝的舒適度,不可太重壓身,所以這串在衣服上的珍珠顆粒並不大,但卻一定要有足夠的生長年份,才能夠光澤明亮。

這套華服,還是去年中元節,由江南絲綢商和碧蓮湖珍珠養殖大戶聯手進獻的貢品。

然而說是貢品,隻看這衣服的尺寸之精細,明擺著就是專門給蕭婉婷量身定做的禮服。

論這華服隱隱顯露的身階,宮闈裏其他的貴嬪才人們也穿不上,但四妃之一的蕭婉婷穿上了這套華服,之後仍也沒有封後。

也不知道是因為王熾太過忙碌於國事,還是他對於後宮之事本就一副粗枝大葉的態度,除去禮部官員提過幾次,他才在早些年辦的幾次選秀事件中給後宮添了幾位貴嬪,除此之外便再無動作。任那些新入宮的女子或溫柔清雅、或婉約嫻淑、或花枝招展……王熾仍是臨幸得少,那些女子無一個提升過身份。

——當然,這一點可能跟她們的肚子不爭氣是有一定關聯的。而論到這類事,實際上蕭婉婷負有一些推卻不開的“功勞”。

王熾的三兒子雖然常常不回家,不知遊居於天下何處,但二兒子王泓一直住在皇宮,待在帝王身邊。如果不是因為這位二殿下一直病病弱弱的樣子,顯然他極有可能就是儲君了。

朝中也還有一部分官員私底裏有著另一份猜度,若非陛下還有一個三皇子,也許二皇子就算再病弱也會早早被立儲。不論如何,兩位皇子至今無一人封王封地,這種封儲位的可能便是均衡的。

而時至如今,這種均衡的可能還保持著舊態,兩位皇子都到了真正要開始研究此事的年紀。令陛下欣慰的是,二殿下的身體狀況漸有好轉。禮部的官員卻有些頭疼,摸不透陛下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