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3)、追蹤(3 / 3)

因而在看著那樵夫走了後,他更加的想要將室內這看樣子也準備走的賣唱姑娘多留片刻,以待看個究竟。

“如果隻有我一人聽你的曲,你還願意唱麼?”就在廳堂中還剩兩個食客,並且也正猶豫著是不是要走的時候,王熾忽然開口說道。

隨著王熾此話一出,那兩個食客正浮動著的心緒平靜了些,他們也想看個究竟。而小店中櫃台裏表情空泛擦著碗的店家、屋角百無聊賴反複擦著空桌的兩名夥計,也都是頓了頓手中的活兒,朝這邊看來。

“可是……”賣唱姑娘仔細著眼神看向王熾,似乎是在估量他的家底身份,以及他此刻的心情如何。片刻後,她語氣裏猶豫的意味才漸漸淡去了些,“這位老爺剛才點的曲牌,小女子一個也不會。或許正如剛才幾位看官說的,小女子隻會唱幾首粗陋的、悲苦的歌謠,即便如此,這位老爺也願意聽、願意賞錢麼?”

此女不凡,這會兒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把事情前後兜得很緊,賣唱求財分得清講得明,語氣裏卻又沒有多少乞求討要、卑弱自身的痕跡。

王熾目色一動,微微含笑說道:“我剛才其實已經說到了,綺麗詞兒酥膩調調,聽得多了也就是一個拍子,偶爾能聽到一些京都水土養不出的聲音,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最初我之所以會挑出京都四大名曲讓你唱,其實也是為了先隨眾願,但你既然唱不出,便隻能隨我願。此刻旁人再不悅,也不占其理。”

賣唱姑娘眼中現出一絲亮色。

就在她準備說話時,忽然看見這家餛飩館的店主走了過來。店家原本一直安靜站在櫃台內,拿著一塊幹抹布以同一姿勢反複擦著盤子,就算剛才店內還在喧鬧,他也沒有多參與一句,連看都懶得看這邊一眼。而此時店內食客幾乎都走幹淨了,他反而擱下手中活計,自櫃台內走了出來,在王熾身邊坐下。

“站得久了,小人想借一桌邊歇一歇,這位客官,您不會介意吧?”中等身材的中年店家直到在椅上坐穩,再才語氣恭敬的說了這句話。與此同時,他還看了一眼王熾身邊的兩名家仆打扮的青年人,視線在他們垂在身側稍微蜷起了一下的手指上掠過。

王熾的兩個侍從訓練有素,當然不會貿然出手,隻是當他們看見有生人接近到王熾身邊一定距離時,防備之心會自然有所提升。

做街坊生意的店家雖然一眼看去大多都有著待人客氣的好脾氣,卻未必就是好受人欺負,因為客源模式較為固定化,所以反而容易形成一種自然保護屏障,比較不容易被砸店。

這店主恭敬的話語裏包含著獨我存在的行為舉止,王熾已然隱隱意識到一個問題,隻含笑回應道:“這家店子整個都是店主的,你當然可以隨便坐,無人有權幹預。”

“這小店雖然是小人的,但小人是拿這店來招攬生意以謀生計,不在打烊之前,便必須遵循一些招攬生意的規矩。”中年店主自稱小人,話裏的意思卻並不小,“小店生意本來就清冷,平時容許一位歌女駐場子賣唱,也是為了拉攏生意,而且那位姑娘的唱腔也的確讓店裏的這些老主顧們可以接受。但眼前這位姑娘……倘若客官一定要讓她唱,唱的又是一些悲苦淒涼之音,恐怕於小店生意不利。”

意思很明了,連店主都出麵趕人了。

王熾對於店主的態度表示理解,生意人都講招財納進最是大,可他此刻也並非隻為聽曲那麼簡單的目的,所以他雖然心知這麼做有些強迫人意,卻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來自苦寒多挫之地的人,未必就隻會淒苦調子。”王熾注視著旁坐的中年店家,臉上依舊帶著微笑,心中想法絲毫沒有顯露於表,“其實我也隻是想聽一聽鄉音,還望店家行個方便。”

這話說完,不等中年店家回話,王熾已經與那賣唱姑娘攀談起來,但換去了京話,講的一口純粹的川西口音。賣唱姑娘回話時用的同樣也是川西口音,並且講得如之前那片刻流露時一樣的流利,京都人卻是聽不太清楚了。

阮洛對川西口音印象模糊,隻隱約聽明白了“民情”“地貌”“隨意”幾個破碎的詞彙,臉上疑惑意味更甚。

簡短幾句交談過後,王熾不再說話,那賣唱姑娘則看向中年店家,再開口時,語音已經恢複了京都腔調:“這位老爺隻叫小女子唱一些川西的景貌,不知道店家老爺可否允許?”

……

……

西川與小梁國邊界接壤處,有一道大致呈現出斜三角形的沙地。雖然不似沙漠那般寸草不生,但也是荒涼至極,沙多風勁,草木貧瘠。

霜降時節過後,這種大地荒蕪化的景象就更明顯了。地上本就單薄的那一層浮草枯萎打卷,一道卷地風起,白沙子攪拌著碎斷的枯草旋轉起舞,撲到人的臉上,便仿佛有了刀刃刮子的威力。

葉諾諾掀了一下掛在肩膀上的小包袱,腳下隻略微頓了頓,繼續向前邁步。

她的腳步在不知不覺間因為疲憊而挪得窄了,但她不會因此就停下來休息。在這片前後不著邊際的廣闊沙地上,似乎稍微的鬆懈即可讓自己失去方向。這片大地上沒有路徑,就算以前有,可能隻要月餘無人走過,就會被風沙覆蓋抹去痕跡。

盡管葉諾諾時刻盯著手中握緊的那隻精致指北針,針頭也一直穩定指向前方,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但在這片沙海中走了大半天,未見著一個活人影子,葉諾諾的心裏還是有些忐忑。這就好比一個人走夜路,如果路的前後都是一樣的景象,很可能一個轉身,就弄反了方向,越往前走,離自己要去的目的地更遠。

一個人的旅程,越發容易陷入這種潛在的恐懼迷沼。

葉諾諾稍稍動了一下這個念頭,就趕緊告誡自己打住。跟著父親學了幾年醫理,葉諾諾思考問題的習慣也正悄然發生著改變,偏向理性,磨練了自我控製情緒的能力。

這一路走來,葉諾諾膽怯過許多次,但她未曾有一次真的後退過。從京都出發,走到現在,快要邁入小梁國的邊界,葉諾諾都是大步踏向前,隻因為她的心中牽掛著一件事。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大過了她心中的那份膽怯。

“阮洛,你到底在不在小梁國啊?”

“你為什麼突然離開京都,連同我打聲招呼都不肯呢?”

葉諾諾舔了舔有些幹裂了的嘴唇,無聲在心底喃喃幾句。這幾個問題,在路上一直困擾著她,每當她多想起一次,心裏矛盾的情緒就會鼓脹一分。

但在沒有真正踏入小梁國邊境之前,她又很清楚,再怎麼想也沒有實際意義。最後,千頭萬緒隻化作一道信念: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在二皇子那裏求來的消息是真實的,希望能在小梁國見到阮洛,那麼自己不遠千裏走這一遭,捱過的辛苦就都值得了。

盡管在廣闊無邊的這片灰白沙地上,葉諾諾獨自一人慢慢行走的身影,渺小得宛如一隻螞蟻,但她始終懷揣著這樣的一種信念,一步一步堅定地邁出。任憑天上起了再大的風浪,於地上爬行的一隻小螞蟻而言,似乎根本不會產生什麼幹擾。

至少現在的風浪還沒有大到能把這片大地給掀個麵兒。

相比於葉諾諾越走越堅定的心誌,遠遠吊著兩裏地兒,一直暗暗尾隨的莫葉則是越走心越亂。

如果二皇子王泓透露的消息屬實,那麼此時葉諾諾越向前走,就離她要去的地方越近。反觀莫葉,則是越走離自己的大本營就越遠,而她帶了一小隊南昭士兵,越來越接近小梁國邊境,這怎麼看都是容易觸黴頭的事兒。

不能再往前走了吧?

可近期這附近都不太平,不親眼看著葉諾諾過境,莫葉心裏又實在是不放心。

原本莫葉丟下葉諾諾一個人,是想讓她自個兒知難而退。哪知道這丫頭雖然才十一歲年紀,心勁兒居然這麼倔,硬是不肯退。事情進展到現在這個樣子,莫葉這會兒心裏頭緒也亂了。

就在這時,一路無話的幾個山寨兄弟中,心思較細、也最為膽小的二娃子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二當家,我們不能再往前走啦,快到小梁國邊軍的視界範圍了!”

一旁的劉八斤聞言立即環顧四周,旋即揮手拍了一下二娃子那一頭胡亂綁著的頭發,粗著嗓子道:“哪裏有人?話說回來,碰上梁兵又怕什麼,就說是路過好了。就憑我們這幾個人,想跟別人打一仗,說出來別人也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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