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他不還擊,莫葉要做到這一點,也是難於登天。
在擰著他的手快要與他的小臂背麵像疊紙一樣合碰一處時,莫葉感受到了阻力,而她自己手上的勁力也已後繼不足。
所以,她沒有再繼續此舉,但也沒有鬆手,而是像甩麵線一樣,既然折不斷,就稍微鬆力留出空間,然後鉗著他的手淩空劃出一個圓弧,最後他的手掌被她反向扣回肩頭,這條膀子近乎要被她擰成一根麻花。
厲蓋剛才散功太急,體內滯著一股氣力無處可出,才激得他氣血幾欲逆轉,好在莫葉功力尚淺,他可以不作抵抗也無礙,便隻凝神疏導體內那股滯氣,否則就隻能直接出在莫葉身上了。
在莫葉得手一招以後,厲蓋已經梳理好體內經絡間殘留的淩亂勁氣,並絲絲縷縷全部收斂,他此時的身體狀態,也更趨向於一個一絲武功也沒有的人。
但現在的他已能拿出全部精神來“對付”莫葉,而憑他多年練武打磨出的體格,以及無比敏銳的肢體反應,即便絲毫不運轉體內經絡間那股強悍的氣力,要“招呼”莫葉也是易如反掌。
雖然有一邊胳膊連同肩膀已經被莫葉製住,他也沒有去動另外一邊的手,仍是以退為攻,先是雙膝微繃,紮穩下盤,稍微給了她一些阻力,待覺她推來的那一掌也在增加勁力,他才突然肩膀偏了出去……
這便有如拔河時,有一方突然鬆開了繩子。
隻不過,厲蓋是在莫葉攢力向前推時,忽然讓開了。
其實莫葉如何不知道留後招,隻是厲蓋的行動太快,她的意識才達到這一點,肢體動作還未來得及受頭腦思維的控製,掌前的那股阻力瞬間就消失了。
這除了因為厲蓋的肢體反應能力,比莫葉敏銳得可不止是一點點,還因為他練得與莫葉是同一種功法。並且無論從經驗的深厚以及經卷的完整性上,他都比她高出得不止一截。他能清晰體會到,什麼時刻是她勁力到了一個循環的頂點,將要換力的時候。
莫葉一掌拍空,當然不會像在拔河遊戲中被陰了一手的孩童,直接摔個嘴啃泥。紮馬步這種外練功法裏的基本功,即便伍書不肯教,她輕易也能在遍布京都的武館裏窺學,厲蓋巧妙的一閃身,最多讓她趔趄半步。
然而厲蓋連她趔趄的機會都未給。
尋常人閃躲一步,步徑應該是直線,而他閃開的那一步,隻在一步之間,即完成了一種弧度,並且速度極快,讓他的視線已籠罩於莫葉的整個後背。
並在此時,他一直未動的那隻手,終於以雷霆之速繞到了身前。
莫葉正欲穩住下盤,卻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與地麵分離了。她像一棵剛準備衝地麵生根的春草,頃刻間被人一把連根拔起,拎在空中,那人拎著她的手還抖了抖。
因為被人拎起的速度太快,莫葉仿佛還感覺到,心髒在胸腔裏跌了半步才歸位。
她心裏頓時一慌,看著自己的辮發垂落眼前,在空中晃蕩,她也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真的被人拎了起來,如被旱地拔蔥。隻是那人還算給她留了點情麵,沒有真將她倒過來。
懸在空中的她視線的方向也微微側轉,然後她就看見了伍書的身影。
場間這一切事態的變化,都太快,也太怪異,莫葉到了此時才感覺到些許懼怕,又因為看見那個內心多少有些依賴的人,她頓時精神一弱,想要開口喊。
但就在這時,她聽見另一個人沉厚的嗓音快了她一步,蘊著些努力的喝道:
“不是叫你別跟出來麼?”
視線也正朝向這邊的伍書聞言微微一愣,遲疑了一瞬後,他沒再向前邁步,也沒有轉身,而是以倒著走的姿勢,回到了他剛邁出兩步的統領府書房門框,但目光還一直還盯向這邊。
看到這一幕,莫葉才知道,伍書雖然一直遵照他上司的命令,留在屋內,但他也一直沒有放鬆過對這邊的關注。
莫葉的心緒頓時浮動起來,但她很快又冷靜下心神。
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是多麼莽撞無禮,也讓她再一次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早在三年前她就認真思考過,並努力的在學會克製,然而今天麵對陌生高手的“侵犯”,她還是暴露出了在她精神世界裏存在的某種劣性。
而在今天,當她再一次意識到這種精神暴動的劣處時,被她無理冒犯的人明明已經完全掌控了她的一切,這會兒卻又輕緩地將她放回了地麵。
腳底挨著了踏實的地麵,莫葉竟還有些不適應,微微趔趄了一下。這主要是因為致使她剛才情緒有些失控的那絲心神劣性已經退去了,精神恢複正常的她已經意識到許多問題,心情不免又忐忑起來,頓失剛才那種一往無前的銳氣。
鬆開了莫葉以後,厲蓋又自行退後了一步,給他與莫葉之間留了一截距離。
待完全掌控了局麵,他其實也已明白過來,眼前這女孩剛才發狂了一樣的原因是什麼。
這三年來,他其實並未鬆移過對她近乎監視一樣的觀察。不過,他的這種監視觀察並無惡意,隻是他自己掌握不了別的照顧方式,才隻能如此。
盡管眼前這位功高位重的前輩,在她無理冒犯之後,也並未朝她顯露什麼嚴厲神色,可莫葉在落穩腳跟時,仍有些懼怕與他對視。
這是她在心虛,為了她剛才犯的錯誤。
——盡管她在犯錯之時,也已感覺到自己其實是有些不受控製的。
“沒想到你已經有這麼大的力氣了。”厲蓋掃了莫葉一眼,然後輕輕甩了甩剛才差點被莫葉擰成麻花的那條膀子,“一不留神,一條膀子差點連著肩膀被你揭了呢。”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自然是含著玩笑意味的。
真要是折了他的肩膀,這份功力絕非三年就可以練就,並且如果讓他遇到如此大的阻力,他可不會像剛才那樣,擺出束手待俘的架勢,之後輕描淡寫地化去莫葉全力一擊。
如果是兩位高手對上,即便結果還是厲蓋取勝,過程也不可能是這麼輕巧。
此時莫葉已經平順心緒,恢複理智,自然知道厲蓋的話裏有逗她玩的意思,仿佛一個大人被一個才學會走路沒多久的稚兒踢了一腳,大人感受到些微疼痛,卻還反過來誇讚一句:“唷,漲力氣了嗬!”
莫葉當然不會受誇,但她心裏也絲毫生不起被小瞧了的情緒,先是臉色一窘,旋即朝厲蓋深深躬身:“厲伯父,對不起。”
厲蓋沒有再繼續他那裝模作樣的吃痛動作,對於莫葉的道歉,微微一笑表示接納和寬容。
事實上,他肢體內裏的韌性,早已被鍛煉得無比強悍。剛才莫葉給他帶來的那點小挫折,若擱在尋常人身上,可能一條胳膊真要疼上幾天,但對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
早在十多年前,當今皇帝還是一位戍邊將軍,他在將軍帳中做侍衛時,就把體格錘煉得紮實如鑄。近十年來因為再未參與戰事,他雖然也未因此就鬆懈練功,但對體格錘煉的方向悄然變了,開始鑽研韌體之功。
若他想那麼做,他的身體柔韌程度,可以如貓尾、似水蛇。不說莫葉剛才想把他的手臂擰成麻花,就是將他的兩隻手束到背後打個結,待鬆開時也能立即恢複如常。
感覺到眼前這位前輩好像也沒
怎麼生氣,莫葉心下稍微舒了口氣,這才抬起眼眸看向他,就見他也正看過來,她還是禁不住目色瑟縮了一下。
厲蓋看著她這個樣子,卻忽然歎了口氣,緩言道:“你已經許久沒有顯露今天這個樣子了,你今天是怎麼了?”
莫葉聞言一怔,隱約感覺到了,眼前這位她今天才算正式見麵的前輩,似乎對她的一切都掌握得很清楚,包括她那已經刻意隱藏了許久的暴劣心性。
不等她遲疑了一會兒後開口回答,她就聽他又說道:“希望你不要太過意外,其實在你居住於京都的三年時間裏,你的一舉一動,都受我的掌握。”
莫葉注視著厲蓋,雙眸漸漸睜大。
或許是內心太過震驚,表麵上她一個字也未吐露,但她的臉孔神情變化,已然吐露了她的心緒。
被人監視的滋味,可並不好受,而且一旦想到這種監視居然長達三年之久,心底的那絲寒涼,漸漸就有些止不住地延伸拉長。
其實厲蓋本可以不必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他每天需要為那麼多的事務耗費心力,若還要同時兼顧莫葉這邊,除了派人監視,還能怎麼做?即便不說他的方式,隻說世間最親密牢固的照顧方式,父母照顧孩子,從某一個角度來講,其實也正是一種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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