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5)、王的女兒(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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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源城坐落於大青川一條支流上,若有人站在離城十幾裏外的那座高峰上往下看,即可見這座城的所在,似乎處在一條開叉河道的夾三角地帶。

從運輸角度來講,這座城不論是運入還是運出,似乎都隻能走水路。可是根據密探得來的消息,在青川王修完了青都、也就是青川王都後,大興土木修建的第二座城就是這橫源城。青川王對這座城的用心之重,權因為這城裏,儲藏了一半以上的青川王掌控的鐵礦。

世人大多隻知道金銀銅的珍貴,可對於一支作戰軍隊而言,除了糧草之外,鐵礦就是第二生命。在特殊的環境中,鐵的貴重甚至超過了糧草,因為沒有武器就等於失去了作戰能力,隻能待人收割小命。

是以在戰亂年代,鐵礦立即就變成了商界違禁品。即便是在和平年代,鐵礦資源也仍舊受朝廷掌控,商人多半隻能拿到成品的菜刀鐵鍋之類鐵製品,而不允許自私開礦鍛煉。這,就是為了防止民間私建兵工廠。

畢竟就拿全國最大的京都而言,居住百姓幾十萬,常駐守兵大約隻有二、三萬人。如果真有人存心作亂,混個幾萬的反兵在幾十萬百姓裏頭,還真是難以察覺。唯有控製鐵器流通,才能有效的控製、或者說壓製住歹人歹念。

與此同時,任何一代的君王,都會特意的安置一個地點,製造供應軍械。就算是在和平年代無戰事,軍械也是會老化消耗掉一些的,需要回爐重塑,或者重新鍛造。隨著時間推移、技術革新,也還會不斷有新的軍械製造出來,借以提高軍隊的作戰能力。

青川王就把軍備處設置在橫源城,這座城的地理位置,也的確是隻適合防守。對外人而言,就算攻進去了,似乎除了一城池的輕易運不出來的鐵礦外,再無別的用處。何況入冬之前,西川大地上已經零星打過幾仗,青川王早已驚動,怕是老早就把這城裏的鐵礦給搬運出去了。

十幾裏外的那座高峰上,王哲趴在視野最開闊的一塊峭石側後方,單手舉著一支長筒對在右眼前,眯起了左眼,以這個姿勢向著下方的橫源城探望,已經定格了動作一個時辰了。

城頭守兵稀鬆,巡城的間隔時間也是拉得老長,散漫以極。看樣子這城很可能已經空了,青川王不打算再多耗費兵力在這座沒有戰略價值的城池上。倘若事情真是如此,青川王作此決定,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可在數天前,王哲借莫葉的手截獲的那封密信裏,可不是這麼寫的。

趴在峭石後頭這麼盯著看了足有一個時辰,王哲的視線才從那道城樓上捕捉到了一次那個綠影。但隻要有這一次,似乎也就足夠說明某種假設的可能性了。

依舊保持著匍匐姿勢,從峭石後頭退了出去,回到了停駐在不遠處林子裏的一支百人騎兵中,王哲抬手招了一個人到跟前,輕聲問道:“再問你一次,青川王的小女兒真的喜歡穿縷衣服?”

這個被王哲招到眼前的中年男子,隻用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軍旅中人。

此人雙目微微浮腫,麵皮粗糙如沾了一層沙礫,頭發枯蓬,用一根破舊布帶子隨便紮著,鼻頭微紅,透露著長期醉於酒鄉的光澤。這就是王哲派人從橫源城中捉來的一個酒漢,實際上也是一名鐵匠,不過,他雖然手藝差些,不幸的並未入選青川王挑揀組建的那支鍛造軍械的隊伍,但那支隊伍裏倒是有不少他的同行酒友。

也是因此,他被王哲派出去的探子一眼就給盯上,揪到了山上。

嗜酒的鐵匠看似目光漂浮,實則做了十多年這行當的他,腦子並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那麼鈍,否則工作中稍有不慎就會殘了自己的手腳。隻是平日裏沒什麼大事可做,養成散漫慣了的做派而已。

但事至眼前,嗜酒鐵匠可是再不敢繼續散漫下去了,早已打足十分精神,睜大眼睛。可是當他一對上麵前那位軍官投射來的目光,他頓時就又覺得膝頭泛軟,撲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頭垂得前額都快抵到地上。

“是、是是……”鐵匠誠惶誠恐地回答。頓聲了片刻後,他似乎是陡然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回答有些過於簡潔了,擔憂於眼前這位軍官可能不會相信,他腦子急轉,連忙又補充說道:“那個……有件事小的若說出來,還請軍爺不要笑弄小的。”

“噢?”王哲的眼底快速掠過一絲好奇神色,但語氣隻是很淡然地說道:“是否取笑於你,要看你說的是不是廢話。”

跪趴在地上的鐵匠聽得這話,沒來由的雙肩一哆嗦。不知為何,眼前這位軍官對他這種小人物表現得越有耐心,他心底裏的懼怕感就擴散得越大。

隱隱約約的,他倒是有些想念那位王女的馬鞭,往往抽出幾鞭子解了怒氣,那位王女就會放手了。哪像眼前這位軍爺,喜怒不行於色,但卻頗為纏人,不溫不火拖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在別人的目光看管下,每一時刻都過得緊張,還不如挨幾鞭子、幾拳頭,盡快了事才好。

“你說吧。”軍爺在等待了片刻後出聲催促了。

說就說!身形微顫的鐵匠暗自一咬牙,似乎跟自己的脾氣較上了勁頭,一邊是忌憚,一邊是搏一把求解脫的心態。

“事實上,小人跟蹤過永寧公主!”鐵匠說完這句話,就粗著聲大喘一口氣。

永寧,是青川王給自己小女兒的封號。青川王雖說做的是土皇帝,但一個國家該有的各種製度,他倒是在他的地盤上都做了詳細的劃分安排。這其中,就包含了他的兒女、以及親戚的身份位置相對應的賜封。

永寧公主即是青川王最小的女兒薛聽雪,今年才將滿十二歲,於青川王來說,也算是老來的女,愛惜得不得了。

事實上青川王也就這麼一個女兒,上頭還有仨,卻都是兒子。倒也因此,這個女兒最是得受青川王的歡喜。而提及薛聽雪,雖然是妾生女,但仗著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哥哥護著,這位永寧公主不僅自小養成了驕橫的脾氣,也是有著驕狂的資本。

所以當跪伏在地上的嗜酒鐵匠陡然間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時,在旁安靜聽著的一撥百來人的騎兵,饒是軍紀嚴格,也都禁不住暗暗吸了口氣:這鐵匠外表看著怯懦,實則色膽不小啊!而且,還是喜歡幼的那種類型!

一個終日靠打鐵為生,稍有閑暇就沽幾兩苦酒打發日子的嗜酒鐵匠,去跟蹤一個土皇帝家最得寵的小公主,其目的不言而喻!

還好這會兒鐵匠正地埋著頭,沒有注意到四周那一圈騎兵原本肅穆的目光此刻都微微變了,也就免了這鐵匠再心生尷尬。

不過,有一點倒是如了這鐵匠的初願,此時沒有任何人起意笑弄他。反倒是大多數人都開始以一種偏於認真的態度,留意起這個平凡鐵匠的某種膽量。還有少數人,則是有些佩服捉這人到山上來交差的那個探子,眼光確實不錯啊。

眼睛雖未看見,耳朵卻時刻注意著四周的動靜。感覺到沒有人取笑自己,鐵匠這才整了整心緒,繼續說道:“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小人起了俗心,都是我那群哥們,天天在耳邊噪,說那永寧公主如何如何的漂亮、嬌貴。偏生我又沒有入選青川王聘用名單,隻能苦巴巴看著那群哥們領皇糧,打鐵之餘,還能看美人兒,好不快哉。於是,我就……咳……”

鐵匠幹咳一聲,沒有繼續說完後麵的那半句話。其實這會兒他就算不說,一旁眾人這會兒也都明白,後麵就是他剛才說過了的,跟蹤之事。

身為南昭軍西征左路軍主帥,王哲這會兒倒有些意猶未盡,沉吟了片刻後,他平靜開口說道:“你且說一說,那位永寧公主一般會在什麼時候巡視橫源城內的兵器鍛造大營,你又是如何跟蹤到的?這兩件事,需你如實的說,不可有半句的誇張或捏造,否則後果如何,不用我多說,你也該知道。”

“是、是……小人領命。”跪在地上的鐵匠身形一抖,咽了口唾沫,微顫著聲開始一邊仔細回憶、一邊認真述說。

在聽著鐵匠埋頭陳述的同時,王哲向不遠處一個剛剛撐開一張畫板的布衣男子使出一個手勢。

那文人模樣的男子點頭回應,然後他就從袖子裏取出一隻筆,伸指略擰了擰筆杆。也不知是緣自何種玄機,豬毛的筆頭漸漸的自然濕潤,已是吃飽了墨汁。他就捏著這支似乎不需要墨汁的毛筆,微微俯首,開始在潔白的畫板上作畫。

……

莫葉漸漸陷入自己的思緒迷沼中,腦海裏各種頭緒纏作一團。當她想尋路離開,卻發現在她要邁步時,背後就會生出一股力道扯緊她;而當她想要後退時,卻又發現背後哪裏有人,隻有一個漆黑大洞,欲將她的rou身魂體吞噬得一絲不剩。

她明明理解那些大道理,但她同時又不願放棄自己堅持了三年的複仇決定。仿佛她如果真將此事放下,她會失去生活的意義,將靈魂自我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