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長期使用一樣事物,是可以在此事物上留下個性痕跡的。依這武器被統一置換的事情變化看來,這幕後之人的統控能力應是極強的,並且此人心思縝密還極具有反查之能,在事情準備開始之前,已經先斬斷一切溯源線索。
帝京發生昨夜那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根據凶器來判斷作案人的來處,這卻是駱青與柳生第一次麵對的任務,卻沒想到倆人剛剛著手此處,就感覺事態頗為棘手。
“看來,不止是這位買凶的幕後大老板在起事之間就沒想留後路,就連這些刺客也都是抱著這種心態來的。”駱青拿起桌上一把被砍成兩截的長刀,反複觀察那斷口好幾遍,終是歎息一聲放下,“用這亡命行凶的意念做點別的什麼事不好呢?”
“如果他們會如你這般思考,也就不會有勁卻用錯勁了。”柳生蹲在大門旁,正拿著一杆槍頭杵著火盆裏燒著的兩件麻衣,聽到駱青的話,她很是隨意的應了一聲,說得卻不無道理。
那兩套麻衣是二人剛才驗屍時穿過的,上染斑斑血汙,必須盡快處理幹淨。可能是由於麻衣染血潮濕,燒起來煙也大了些,柳生在燒衣服時開口說話,一沒留神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聽見柳生的咳嗽聲,駱青的注意力才算完全從桌上那堆冰冷事物中挪開。
走到蹲在火盆旁躬著背咳嗽的黑衣女子身邊,將她扶起,駱青看了一眼盆裏煙多火少燒著的衣服,遲疑了一下後伸手入懷,摸出一粒丸子準確扔入盆中。頓時隻聽“噗”一聲,盆中弱火以一種貌似邪異的速度高漲,幾乎竄上房梁,但很快又如空中潑下之水,墜回盆內,再未回升。
在極短的時間裏,盆中那兩件不易燃燒的濕汙麻衣已然化成一層薄灰。
柳生看到火盆在遭遇那枚丸子之後的急劇變化,饒是她平時常與駱青來往,見過不少他鼓搗的那些詭怪小玩意兒,這會兒的她卻也忍不住呆了呆。
很快她就轉頭看向駱青,卻發現他眼中也有一絲訝然滑過。
“這……”柳生失聲說道:“這是你什麼時候做出來的?威力如此巨大,以前卻不見你用過。”
駱青沉默片刻後才喃喃道:“成品沒多久,技術上還有不沉穩的地方,所以平時才沒怎麼用過。”
柳生抓著他的手微微用力,擔憂地道:“我不是怪你瞞我,隻是你近身攜帶這麼厲害的東西,萬一傷到自己可怎麼辦?”
“不觸火即不妨事。”口頭上雖是這麼說了,然而回想剛才火盆裏的起火變化,駱青心底還是有那麼一絲後怕。這還隻是豆子大小的一顆,即有這般威力,若是配方用量增加至研發之初設計的那個標準,那……
駱青心中念頭剛到這一步,他忽然聽到柳生開口問:“你早上給厲大人的那些丸子不就很好了麼?為什麼還要繼續增進效果,弄出這麼危險的東西?”
柳生的問話倒讓駱青剛剛還生了些許動搖的心意忽然又變得堅定起來,因為他想起了在剛才自己使用的那東西研發之初,某個人對他叮囑過的一段話。
思酌片刻後,駱青不打算再瞞著柳生,輕聲說道:“這是……大哥的決定。”
……
京都,北城區宋宅。
白桃在與莫葉分別後,並沒有如她所言,去召人外出尋找小草。她在離開莫葉的視線範圍之後,很快又轉身進了另一處僻靜的屋舍。她很清楚這屋子裏堆放的都是不常用到的雜物,少有人過來打理,自然也就成了一個杜絕旁人注意、會見“密友”的好地方。
反手關上屋門,白桃就在略顯昏暗的雜物房看見一個蒙臉人。與飛簷走壁的夜行人不同,此人不是一身黑衣,他的著裝在街市上普遍可見,他蒙著臉的也不是黑布,而是一種印了青色小花的淡藍底色綢布,有些像賣雞蛋的姑娘頭上纏的那種頭巾。
白桃早已習慣此人行蹤的閃爍。宋宅的宅戶方位圖,她足足花了半年時間才構畫結束,上交出去,包括宅子裏有幾口井,位置都在哪裏,每處獨院起到的作用和特例備注,在她筆下都沒有漏過。早在開門進來時,白桃就已經預計到,她能在這間屋子裏見到這個老熟人。若是她此時隻見到一屋子的雜物,她才真要覺得奇怪。
天窗有幾縷光線投射下來,光亮中滿是漂浮的灰塵顆粒,但就是這樣晦澀的光亮,仍然足夠照出那蒙臉人光潔白皙的額頭,眉如柳葉,眼合半月,是個女子。
白桃與此蒙臉女子剛才交談到的事情還未結束,便在此地繼續。
“剛才忽然到來的那個少女,就是莫葉?”蒙臉女子再見到白桃時,第一句話來得非常直接。
白桃點了點頭,心裏則有些弄不明她忽然這麼問的目的。
蒙臉女子淡淡地又說道:“看來你這次挑的見麵時間有些失誤,她此時不應該在宅子裏的。”
白桃連忙解釋道:“今天她依然要出去送帖子,按照她前兩天的行事習慣,應該沒這麼快回來,漫長的一天裏會有幾處變故,我也難得全盤把握。”略作猶豫後,她才又說了句:“……不過,你今天來的時間,也與預期要晚了半個時辰,這是怎麼回事?”
思及自己在來的路上耽擱了半個時辰的原因,蒙臉女子心神微動,隻不過她因為蒙著臉,所以從旁人的視角看起來,她的表情依然趨於平靜。
也是經白桃這麼間接提醒了一句,蒙臉女子意識到自己不可再在外頭逗留久了,她並未對白桃提那原因,隻是直接接起了剛才那番被莫葉的突然到來而打斷的話題,沉聲說道:“剛才我對你說過的話,你都要記住。至於你剛才問的,為什麼既然我都過來了,計劃卻仍需持舊,你就不要再追問原因了,這個當然是主子仔細考慮過的。”
白桃垂下眼眸,沉沉應了一聲。
“事情暫罷,我也該回去了。”蒙臉女子說著就要拾步離開,行至門邊時,她又說道:“此後幾天,你也不要向外遞鴿子,而隻管接飛來的鴿子。也許下一次我們見麵後,以後的事情就可以不必像在此之前的那些日子裏那般麻煩了。”
白桃抬起目光,眼中滑過一絲亮色。
像這樣給生活畫了太多圈圈點點,每一步都必須準確踏中的日子,她也煩膩了。她是打從心裏想要快些結束掉它,所以剛才在從這蒙臉女子口中得知計劃有變時,她的情緒才會少有的焦慮失控。
不過是抹去一個人在這世上存在過的痕跡,這種事當然是做得越早越好,因為一個人在這世上生活得越久,留下的痕跡便會越多,宮中那位主子應該會明白這個理兒才對。
而等到這個必須消失的人消失後,宋宅這片畫布上,就隻會留下她白桃一個人的痕跡了。
白桃的心中有一個小小的悸動拂過,如一隻蜻蜓在平靜如鏡的湖麵上略停了一瞬,針樣的須劃出輕微幾不可辨的水紋,瞬間歸於平靜。
看見蒙臉女子的手按在木門邊沿,準備開門,白桃忽然又想起一事,連忙喚道:“等等……”
蒙臉女子開門的動作停在原處,隻是側目回看了白桃一眼,眼神透露著疑問。
白桃斟酌了一下,再才緩緩開口:“小草似乎出了點問題。她與楊陳的事情,本該十分簡單順利才對。但她最近卻頻頻與其吵鬧,並且幾乎次次都是無理取鬧在先,疑有故意想將婚期延後的意思。前幾次有我的幹預,外人並不知其中詳細,以為她隻是小吵鬧,但今天這一次,她卻是與莫葉碰上了,這事情我恐怕攔不下去了。”
“她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什麼?”蒙臉女子蹙了一下眉,“她的婚期若變了,主子計劃的全盤都要跟著變,她這是想做什麼?”
白桃猶豫著說道:“可能我們一直都忽略了什麼,或許……她真的對那個男人有了喜歡的意思。”
白桃的這一推論很快得到蒙臉女子的認同。畢竟小草的年紀就放在那兒,以她這個正值情感容易悸動的年紀,用她來使美人計本來就是一件容易反水、容易蝕本的事情。
不過,宮中那位主子對於這個人的態度,倒也不是那麼的珍重,蝕了也罷。
蒙臉女子顯然是那主子近身的人,很了解她家主子的心思,並很快向白桃傳達了這一意思。她隻沉默了片刻,便淡淡開口說道:“你找空時見一見她,把事情問清楚。如果她不想繼續做下去,怎麼處理,你自己看好了辦,別給主子的大事拖了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