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諾諾聞言點了點頭,
但她很快又意識到莫葉話裏的一絲不對勁,問道:“你說石乙出去了?易文不在樓裏麼?”
莫葉頓時怔住,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故竟走神得這麼厲害,明明看著石乙出了院子,她潛意識裏卻還以為易文還在樓裏。
隻是,易文如果不在樓裏,又會去了哪裏?他不是跟謝漣漪在一起麼,難道兩人都不在樓裏了?
……
石乙得了四娘的囑咐,離開東風樓去找易文,自然是回了他三年前養病住過幾個月的那處宅子。
今後這宅子便會成為謝漣漪的私宅了,走在路上的石乙心裏有些感慨,盡管謝漣漪以後不住東風樓了,住在這處私宅裏也不是長久之計。
在易文即將回梁國之前的最後幾個時辰裏,謝漣漪約他一聚,地方卻不是在東風樓,而挑了這麼個比較隱秘的所在,擁有兩世生活經驗的石乙大致能猜到謝漣漪的打算。
他倒不會因為她的身份特別而因為這種事去看清她,在他前世生活的那個時代,未婚先孕的事就已不少見了。隻是一想到她這麼做,東風樓今後可能又會出現一個類似他這樣尷尬身份的人存在,不知是喜是憂。
希望易文不要讓謝漣漪等太久。
當然,若易文敢做東風樓裏排在他父親後頭的第二負心人,石乙有這個自信,把這第二份“討債”工作也係在自己頭上。
房子雖然是死物,但這死物又有些特別,不像酒是越放越陳,一處長期沒有人住的房子是會漸漸自然破敗下去的。私宅裏有幾個人常住,主要是為了做一些宅所的日常清潔維護工作,見石乙回來了,連忙招呼他進院。
敲響那處房門時,石乙想了想,還是隔著房門先打了聲招呼。
“五姨,我是小乙,能進來麼?”
麵對屋內可能發生的事,原本最好的對待辦法是,今天一天都不要來打攪了。但如果有必須打攪的原因,石乙想不出來,除了這麼做,還能如何委婉。
“進來吧。”
有些出乎意料的,屋內的人居然應了,聽那聲音語氣,說話之人精神應該還很清醒。
輕輕推開門,石乙就看見易文站在屋內窗旁,目光投向開著的窗外,不知焦點定在了何處。謝漣漪就站在他的身後,正在給他梳理發絲。
這兩人的衣服雖然已經穿整齊了,但都披散著頭發,不用細想也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石乙內心輕輕一歎,暗道自己來得還算比較恰時。但他隻要轉念一想,又會明白了,如果這兩人的事兒還沒完,留守在宅子裏的那幾個人應該會給他提示。
聽到房門推開的響動聲,易文與謝漣漪一齊側目看來,站在房門口的石乙看見這齊整的一幕,心裏暗道一聲:這一見,倒還挺有些夫妻相。
謝、易二人都不愚笨,知道石乙一來,就是兩人要告別的時間了,這一刻二人的心情一齊低落下來,方才那不到半個時辰的溫存反使得這臨別前的惆悵更為讓人難以承受。
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已全部釋放在剛才的那場交融彼此的雲雨之中,謝漣漪出了一身薄汗,但她一想到過不得多久,心印情牽的男子就要與自己分別,再去那相距千餘裏的異國,她便不舍得用掉一縷半寸能見著他的時光,簡單擦了把臉,也還未描那已經褪淡了的妝容,就又與他廝磨到了一起。
聽到門外石乙的聲音,兩個緊緊相擁的人才鬆開了彼此,卻忘了彼此拆散開來的頭發,依然直白袒露了兩人方才在屋內的那一場春景。
不過,謝漣漪心裏隻尷尬了一瞬,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心緒。
石乙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回京後在東風樓住了幾個月,樓裏的眾人平時也常拿那種旖旎無限的招式試探他,早就摸清了他的底。這小子在那方麵的事上懂得可不少,但幸好他的定力又是極強的,否則難逃天天被教育,哪能像現在這麼清閑散漫。
再在他麵前遮掩什麼,似乎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相比起來,易文此時心裏的想法倒顯得偏於女子姿態了。沒想到謝漣漪竟不避諱,直接讓石乙進來了,易文在與石乙對上目光時,眼底有一絲訝異滑過。
石乙知道易文心裏引為尷尬的事是什麼,但現在場間三人當中,如果有兩人都不介意,也未揭破,這事便沒什麼大不了的。
隻要易文與謝漣漪彼此間是真心相待,石乙也擔著支持的態度,那這事除了是有些來得早了些,便不存在什麼瑕疵了。
倒是看見解發披肩的易文臉龐看起來顯得更削瘦了些,襯著他離別在即浮於臉上悵然情緒,讓人旁觀心生憐憫。
盡管如此,石乙也沒有在他現在所見的事上贅言什麼,隻是直言說道:“燕少當家要走了,姨父也快些準備吧。”
雖然石乙沒有多言其它,但這稱謂上兩個字的變化,還是讓易文聽出了一層別樣意義。
“謝謝。”易文也不知道此刻他能說些怎樣漂亮的話,去感謝石乙的信任與體諒,遲疑了一瞬,隻是道出最本義的兩個字。
易文忽然口齒遲鈍起來,還好此時謝漣漪麵對石乙沒那麼多不自在情緒,略作思酌之後輕聲道:“小乙,你先到外麵等一會兒吧,讓我再安靜為他梳理一次頭發。”
從石乙的思考觀念出發,這話應該是從易文嘴裏說出來才應景,但他看著屋內的兩人,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此時自己有再多的想法,都變成了多餘的東西。
石乙很快依言出屋,在細心的把門關緊了。
易文繼續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其實一直落在窗外繞於老樹根那條新生的藤蔓上,他心裏也漸漸攀爬起一些話,想要說予身後正輕輕為他梳發的女子聽。
他正在等一個他覺得適合開口的時機,卻忽然發現,身後的女子手指間的動作雖未停,卻是良久無話。
漸漸的,他越發清晰地感覺,屋內這安靜的氣氛,似乎存在著某種古怪,讓他心裏隱生不安。
待他終於忍不住回看了一眼,恰巧讓他看見,謝漣漪微微垂著的眼眸中,滑落了兩大滴晶瑩。
易文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什麼時候從內向外劃開一道口子,看著她垂淚,他心裏的那道口子便裂開了,她微鹹的淚水溢在上麵,刺得他胸口隱隱抽痛。
索性轉過身來,伸一手將她拉近,擁入懷中,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摘走了她手中握著的木梳,一拂袖扔去了桌角。
也許是心情原因所至,易文的手力道有些沉了,那木梳被他扔出後,先砸在桌上,又反彈起來刮了一下牆,最後落到了地上。可憐無辜的梳子,被一連砸了三次。
正心傷離別在即的謝漣漪突然看見這一幕,心下微驚,正要挪步去撿,就覺得箍在自己腰間的力道又緊了些,同時還聽到易文的聲音:“別管梳子了,讓我再抱你一會兒。”
謝漣漪本來就有一半心思沒放在給易文梳頭發的事情上,此時聽他開口索取,她也很幹脆的就沒再管那梳子的事,滿心都是依戀的緊緊貼身在易文身上。
“我真希望能就這樣把你帶走。”易文擁著謝漣漪,抬手撫了撫她自然垂下的如緞青絲,那絲質的觸感,傳遞到心中,仿佛也能撫平他心裏的那絲剛剛開裂的傷痕。
如果就這樣跟著他走,謝漣漪倒也不是不願意,東風樓為她儲備的那份嫁妝,夠她下半生過上小富的日子了。
但她在聽到易文說那句話之初,就已能意識到,他能這麼直白的說出這句話來,要表述的意思恐怕不會那麼直白。
果然,她很快又聽到他接著說道:“但這樣會委屈了你。”
易文會這麼說,在謝漣漪看來,是沒有懸念的事。
然而易文現在不肯帶她離開京都,去梁國過兩人之間的小日子,絕非全然是因為顧慮到她會因生活簡樸而受屈。
盡管她不想用她平時所學的那一套去揣摩他,但她又必須承認,男人,除去那些玩物喪誌、已習慣用酒色麻醉自己神經的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都有希望一展才幹宏圖的事業心。這是男人本色,而易文的年紀和人生事業發展點正好處在一個晉升關鍵階段。
她知道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光華所剩不多,她沒有充足的時間資本去等待這個男人真正建立起一份豐厚的家業,再來正式迎娶她,但她又下不了那個決心,用自己來綁住這個男人。
決心,就差那麼一點點。
但也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因為她源源不斷的體貼支持,心心念念無比純粹的牽掛印刻,才會讓他終有一刻,徹底在她麵前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