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5)、胭脂(2 / 3)

她有些害怕,心裏的那點勇氣已經開始搖擺,伴隨著勇氣像被風打折的草一樣耷拉下來的是她的那一丁點自信……自己不離不棄十多年,還是不如他心裏那道影子重要。

無聲一歎,陳酒將目光從林杉臉上挪開,沒什麼主意地掠過灶膛。又有一會兒沒管這膛口裏的火,火勢便黯然了許多。陳酒遲疑了一下,然後就信手在身畔箱子裏揀了一冊廢稿,將要往灶膛口裏扔。

可就在這時,她捏著書的手忽然被側麵伸來的另一隻手握住。

陳酒微怔,就聽林杉說道:“這本還未翻過。”

如果是尋常女子在麵對這阻攔話語時,可能免不了有些敏感而多疑,為自己連他的一冊廢稿都不許碰而覺得心裏憋屈。但陳酒此時絲毫未動這種忸怩的念頭。

也許是因為她少年艱苦,麵對許多事情她必須像男兒漢那樣去思考選擇,才能承擔下來獨自生活的壓力。也有可能是因為她與林杉相伴同行得久了,心性上有了一些互為重修的地方,讓她能更為理智的思考。此時她隻是忽然想到林杉焚書的一些細節,都是先翻過再才燒。

但是他翻書的速度未免太快了,那不像是在閱讀,而像是在……找什麼?

陳酒將手中的廢稿冊子交給林杉,然後就見他又翻了起來,正麵向後翻一次,再倒向又翻一次,他才將那本廢稿冊丟進了灶膛。

陳酒在一旁握著火鉗探進去將火勢撥高了些,然後她就回頭看向林杉,輕聲問道:“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

“嗯,在找一封信。”林杉沒有對陳酒隱瞞,“三年前江潮拿著要挾我,說如果我半路送他回京,他就要毀掉的那封信。”

陳酒想了想,然後說道:“看來你當時不屑的情緒是裝出來的,其實那封信真的很重要,否則你現在不會這樣仔細的尋找。”

林杉徐徐說道:“如果能保存下來,當然是有比沒有好,但如果必須為了什麼原則而失掉它,那就失掉吧,其實也不是特別的重要。”

“可是你後來還是同意了江潮的跟隨,你還是為那封信改變了一個最初的決定。”雖然在三年前,對於那封信,林杉隻略微提了幾句,但陳酒將他說過的那幾句話記得很清楚,所以她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重要之處也在於此。

“我幫你一起找吧。”陳酒換轉了話題,略微頓聲後,她忽然笑了笑,又道:“相信我除了心兒靈,手也巧。”

林杉忽然也笑了,說道:“找東西也需要心靈手巧?”

陳酒神色一動,佯裝惱火地道:“你要是不許我幫這點兒忙,就是嫌我人蠢手僵。”

“這是什麼理論……”林杉臉上的笑容微僵,過了片刻他才又道:“那好吧,我不嫌你。”

……

與莫葉一起在東風樓後麵的大院信步走了走,石乙忽然一指占了後院大半位置的那處水池,笑著說道:“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裏時,看到它的樣子麼?”

石乙指的是水池中心那處鏤空的竹樓。

“記得。”莫葉側目看向石乙指的地方,凝神看了片刻後含笑又道:“這竹樓跟三年前一樣……”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事,那並不是一段稱得上美好的記憶,心情由心中之事所引,她眼中的神采頓時變得黯然了些。

此時的石乙並沒有看向莫葉這邊,他隻是神情有些散漫的看著那處池心竹樓,忽然歎了口氣道:“花魁已逝,樓裏也未再有競選,留著這處樓有什麼用呢?回憶真的能當飯吃麼?留有墳塋墓碑,每年去拜一拜不就夠了麼。”

聽著石乙此時說的話,語調雖然隨意,但莫葉很快便認為他這是觸景生情,心裏起了思念亡母的情緒,卻故意用這種隨便的語調掩飾本意。

暫時收起自己的那份心緒,莫葉斟酌了一下,隨後輕聲開口:“三年前你突然走了,那時的我也著實遲鈍,從未想過問一問令堂的墓地所在,今天是祭祖的大日子,仍舊忘了……今天我應該同你一起去掃墓的,最後我卻隻顧著自己的事了。”

石乙終於將目光從那竹樓上挪了回來,望著莫葉微笑說道:“沒什麼,先母的墓不在京郊,聽小姨說,先母臨終時交代過,死後隻想回家去,骨灰挪了幾百裏路才下葬。”

他在說這話時,依舊用著很隨意的語調,但在莫葉聽來,卻是格外的增添傷感情緒。

見莫葉不說話了,石乙也沒猶豫什麼,直接挑開這個話題,緩言道:“其實我提起這竹樓,不是念及先母,而是想跟你說另外一件事。”

莫葉一愣:“什麼…”

真正要說的話擺到了明麵上,石乙反而繞起彎來,不答反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人的命運,有一些相似?”

莫葉聽得這話,心下更為不解,詫異了一聲:“相似?”

“你別誤會,我說的這個相似,是指……”石乙話語微滯,“是指生命的得來不易。”

莫葉本來就沒有誤會石乙的意思,她隻是不太能理解石乙想要說的是什麼意思,所以從他開口之初,她就已經在思考了。而到了此時,待石乙挑明了這兩個字,她忽然就有些明白過來。

臉上漸漸流露出一絲苦笑,莫葉在石乙的話音落下後不久便微微點頭道:“是,你說得沒錯。”

“越是如此,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是更應該活得有價值、有意義一些?”石乙注視著莫葉,此時他臉上的微笑之中,倒不含什麼苦澀。

比起莫葉,他更有一份坦然心緒,這可以說是他的心智比她要成熟,但也可以說,是他那未曾見過的母親的逝世,給他造成的影響,遠遠不及她的師父戛然離世給她帶去的打擊要沉重。

對於這一點,石乙仔細一想,其實也能理解。親、友、愛三種情感,其中的親情又可以分為兩種,一為血脈相連的關係,一為長久的陪伴扶持,這二者到底誰占親情的份量重,在他的前世就曾受到輿論的強烈爭論。

到底生育之恩重一些,還是養育之恩重一些?

在石乙的前世,那個生活節奏和生存難易程度在欲的ya迫下正在逐漸扭曲的時代,社會上的棄兒率逐年增多。但領養孩子的家庭,一旦在孩子成年之後公開其身份,半數或以上數率的組合家庭都會發生裂痕,這實在是一個可悲的結果。

不過,這樣的事情似乎無論在哪個時代、哪個國度都避免不了,石乙也不指望自己重生的這個時代能完全肅清這種人性劣端,隻是很不湊巧,他從一個接受過重重訓練以及考驗的退役軍人重生為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時,第一個結識的朋友,就是這樣的一個棄女。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真正父母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就不再那麼悲痛於養育之師的離世呢?

在石乙三年前趁夜悄悄爬上東風樓頂樓,看到了那半頁夾在一本賬冊封頁裏的信箋後,這個念頭曾在他心裏浮現過好幾次,又被他一次次摁熄。

起初他這麼做,是怕自己無意中觸碰到一個陳年秘密,會因此招來禍事,那時的他對這個新世界還算是一無所知,當首重事是如何保全自己,又讓自己的學問和生活方式快速融入這個新時代。

而如今他決定了繼續隱瞞這件事,是因為他覺得現在時機還未到,他所了解的那個殘破的資料,如果現在就告訴了莫葉,可能在動搖了她對其師的尊重的同時,更加的迷茫於自己的身世。

此時他對莫葉說出這一番話,不過是為了試探她的決心有多堅定而已。

莫葉雖然還是不能完全理解石乙這麼說的意圖,但她的思緒從他話語字麵上的意思出發,認真思索片刻後,倒也覺得他的話沒錯,於是她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現在回想起來,我能安穩長大至今,個中艱險,一定是我的師父在瞞著我一個人扛著。這麼艱難才能走到如今這一步,我愈是覺得我必須過好接下來的每一天,否則就是對師父最大的枉負了。”

石乙對莫葉的想法不置可否,隻是在沉默了片刻後忽然問道:“你真的準備一生都這麼過下去麼?”

莫葉微微一怔,旋即反問了一句:“你到底想說什麼?”

石乙哈哈一笑,然後沉下臉說道:“我要去找一個人,你敢跟來麼?”

“什麼人?”莫葉在開口的同時,心裏則在暗道:這人難道跟我有關?

她的眼色忽然一亮,但石乙接下來地回答又讓她眼裏的這抹亮色黯然下去。

“我這一生,最想找到的人當然是我爹了。”石乙眨了一下眼,接著又把之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敢跟著來麼?”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莫葉籲了口氣,盯了石乙一眼,“關鍵是,你找你爹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長得跟你沒一點像的,你難不成真把我當你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