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葉子青揪著他的耳朵,大叫:“老妖怪,滾吧!”;又或者是莫葉撇嘴不懈地對他說道:“惡老頭,我就不叫你爺爺!”;林杉拿酒灑他;嚴廣與他唾沫四濺地大吵,你一句“駝背老兒,怎麼越長越縮水了?”我一句“老不死的,真沒想到你還能喘氣哩!”……這些他設想過,也正好體驗過的場麵,廖世都並不放在心上。對他而言,這些毫無禮敬可言的待遇,就如家常便飯,今天被撐到,歇一歇,明天還可以繼續。
然而麵對眼前這個自己看著成長了幾年,頗有幾分變化的年輕人,看著他無聲地質疑,廖世覺得自己心裏真的很難過。
不過,他畢竟在這世上活了將近五十年了,心境亦如他的皮膚那樣漸漸老去,一絲縷的難過情緒並不容易留下多少深刻的痕跡。
掀了掀斜掛在肩的那條褡褳,將褡褳末端掛著的那隻老葫蘆取下,拔開木塞仰脖喝了一小口,讓聞之香醇嚐之厚重的五十年老酒在舌苔上翻滾了一遍,再才慢慢咽下。
老酒並不如何刺喉,如果不一口氣喝醉,給人飄然感受卻並不隔夜傷身。廖世咽下酒液後又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連那一絲酒香的泄露也要全部吞回自己腹中。
然後他又滿足地舒了一口氣,仿佛這一口酒能解他心憂,又充沛了他的精神,他刻滿皺紋的臉上漸漸展開微笑。
如果嚴行之此時還能冷靜看他的臉,一定不難發現,以往老藥師笑容越深,他臉上的皺紋也就越深,但此時老藥師雖然在微笑,可他臉上的皺紋卻仿佛變淺了。
這使得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能較為清晰的展露出一種有些陌生的情緒,嚴行之以前不會看到過。
廖世沒有再開口說什麼,也沒有站在原地等嚴行之靠近過來一起走,他隻是自己轉身徑自向前走。他的兩隻手也不再分別按著胸前的藥箱和背後的竹簍,隻是隨著走動的姿勢隨意甩著一隻膀子,以及另一隻手伸向褡褳,盲目摸著裏頭塞滿的鹵幹肉脯,一邊走一邊往嘴裏扔。
望著廖世已經走出去有些遠了,嚴行之才仿佛忽然回過神來,也沒有說話,隻是步履加快,小跑著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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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戌來的突然,走得也急,全程不到半個時辰。不過莫葉與他並非真的有表兄妹的親情在,相互之間也隻是見過幾次麵,都還沒有混熟,自然也沒有需要長話敘別情的必要。
程戌走時,把那盒子也帶走了。似乎來自那個神秘組織的人,做事風格都有著非常一致的套路。一念至此,莫葉不禁又想到了伍書。
此次來的這一趟,程戌似乎很不樂意在莫葉的麵前提及伍書的事。
他在宋宅停留的時間很短暫,而在這短暫的機會裏,莫葉隻要有關於伍書的問題、或是試圖去問的意思,都被程戌毫無回旋餘地的推拒了。
也許是胃裏空空,導致喝完藥後,肚腹中那種翻騰的感覺一直持續了許久。送程戌離開後,在返回時,莫葉行走在回廊間,一路歇了好幾回,才漸漸平下那股煩悶,也將對伍書的擔心暫時壓下。
她下意識裏就向阮洛所在的書房走去。
可是,當她穿過一道圍院間的弧月門,視線剛剛觸及到書房大門時,她忽然聽到一聲驚呼,然後就看見白桃的身影微微踉蹌著從書房裏倒退出來。
莫葉心中一緊,腳下步履也頓時一促,一邊朝書房跑,一邊大喊:“白桃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白桃在倒退出屋時,神情驚慌的她疏忽了腳下,腳後跟被門檻絆了一下,使她重重坐倒在地。然而她卻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似的,神智在慌亂之中變得有些恍惚。
聽到莫葉的聲音,她偏了偏頭,忽又大叫道:“少爺……”
莫葉跑到白桃跟前扶她起身,再才順著白桃慌亂的目光所指,朝書房內看去,隨即她不由得也是心中一驚!
書房內,阮洛已經從書桌後站起身,壓抑的咳著朝門外走來。他的臉上亦是訝異著,卻是因為不解於白桃為何在剛剛步入書房後,突然驚聲尖叫。
莫葉看見阮洛時,驚訝的是他掩在唇上的手,指縫間有些許分不出為何物的黑色液體,伴隨他輕輕咳著,沁溢出來。而看阮洛的神情,他自己似乎對此絲毫不知。
莫葉的心跳驟然溜了一拍,心頭一窒,旋即失聲道:“阮大哥,你……”
“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阮洛眼中疑惑愈重,說話的同時挪開了掩在嘴上的手,隻見手心有一攤黑色濕痕。他自己也是怔了怔,旋即笑了起來,說道:“我說味道怎麼突然變得澀喉了,原來是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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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驚呼的事由很簡單,隻是因為看見了阮洛把硯台端起來飲了一口,想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剛才莫葉在離開書房後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