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0)、夜話(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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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氏越發不能理解這種嚐試方式了。

她隻覺得那位姑娘左右折騰了這麼久,強耗體力,一定已經很累了。麵對這種情形,她無法完全保持旁觀的態度,猶豫了一會兒後終於說道:“有什麼地方能讓貧婦幫幫她麼?”

“對於機關術,小星也隻是懂些皮毛。”皇子搖了搖頭,“在此基礎下,若旁人貿然插手,隻會平添困擾。”

黎氏不再多說什麼了,但她在繼續觀望大約五步距離之前,那個左右躥動如流矢的身影時,漸漸地她就攥起了自己的衣袖,情緒似乎變得有些焦慮起來。

而通過剛才那簡短的兩句話,二皇子王泓忽然覺悟出一些宮內宮外兩類人的不同。

生活在宮外大環境下的人,身心中多了一份互相幫助的洽和。或許也不完全如此,是眼前這婦人本心善良起了更大的引導作用。而若是生活在宮內這個環境裏的人,麵對眼前這場景,大多數人都會表現出規矩之內的冷漠吧。

不過,恪守規矩這一做事態度也不能說就是錯的。因地製宜,管理宮中眾仆需要規矩。

又等了片刻,密道內周遭依然一無所動,布裙女子小星躍動的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

旁觀至此時,王泓這才開口勸緩了一句:“已經試了這麼久,尚無結果,不妨暫時歇一會兒,再接著試剩下的。”

小星聽了皇子的勸,左右躍動不止的身影落定一處。半蹲在地上的她粗聲喘息了一會兒,待氣息稍勻,她抬眼看向皇子,有些懊惱地道:“婢女無能,勞殿下久等了。這密道之中潮濕簡陋,不知道還要累殿下站多久……”

“難不成你準備先出去搬把椅子進來,再才接著試?”王泓先打趣了一句,然後他斂了笑意,才又說道:“再給你一刻時間,如果還試不出來結果,此事就暫且擱下。寢宮那邊是阿賈在守著,但不知道今夜還會不會有別的訪客來華陽宮,他或許會守不住,所以這邊也不能耽擱久了。”

王泓說的這番話理據清晰,可小星一聽,卻有些著急起來,立即說道:“這怎麼能行,難道就讓這個不知深淺的密道,一直硌在殿下起居的寢宮裏?”

王泓聞言,忽然挑了挑眉,反問了一句:“你既然有這個心意,那麼剛才為什麼還會勸阻我,不要來查這裏?”

“婢女是害怕殿下會在這未知處境的密道中遇到危險。”言及於此,小星的目光微微垂落了一些,“這種事情,由婢女一個人來做就行了。”

“好了。”王泓抬了一下手,他當然不會懷疑小星的忠誠,但他也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討論。必須盡快回到寢宮內室裏去,是他認定了的事。

在他大致確定這條密道與德妃無關以後,思及十多年前主修這華陽宮的幾個工部主官,他在剛才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如果此人正在當時的施建隊伍裏,那麼這條密道可能有很多用途,卻不可能是用來對付他的。

十多年前華陽宮始建的時候,王泓還隻是個小孩子,對於修建華陽宮的全過程他記得並不多。但像這類涉及皇族寢宮建設的重要資料,無論時過境遷多久,隻要南昭主君還是他王家的人,這份資料便能在工部檔案中找尋。

剛才他堅持要進來看一看,是懷疑這密道有不軌用途,現在大致可以排除這一點,那麼是今天查清,還是擱著以後派專人徹查,並不需要強製一個時間章程。

——何況,這密道如果真是那個人的作品,憑小星在奇門秘術上那點淺薄的了解,她今天能摸到這密道開啟之門的可能就更渺茫了。

“一刻時。”王泓重複了一遍他先前說過的時間,略頓了頓聲,然後就接著又道:“今日事至此時,我也有些累了。這條密道倘若是在宮殿建設之初就已經設計於圖稿之內,就不算是什麼不可查的秘要。改日我去一趟工部翻翻舊年卷宗,一切自然可見分曉。”

見皇子把他的意旨都表述到了這個程度,小星沒有再開口說什麼,也沒有多休息一會兒,很快就動身投入到第二次“嚐試”之中。

黎氏望著身形瘦弱的姑娘又如流矢般在密道中左右躍動起來,此時她的目力已稍微適應了一些這種令人容易產生眩暈感的重重虛影,漸漸有些明白這姑娘試探的方式是什麼。

具體來說,就是密道的兩麵牆拚了多少磚頭,這姑娘就要以幾乎在同一時間敲擊兩邊磚頭的方式,試探多少次。

隻是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眼花,可想而知,親身這麼去做的人該有多麼辛苦傷神。

皇子口頭上雖然沒有說什麼溫軟的話,但他堅決命令這姑娘停止行動,或者就能看做是他愛惜下屬的最好方式。

一個人若要做成一件事,或許一點恰時而至的機遇能省卻不少辛苦努力的時間,但致事成功的最主要因由,其實大體還是看一個人夠不夠努力。

憑著對機關術那一點淺薄的了解,布裙女子小星琢磨出的破解之法,大致方向是正確的,所以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不懈地試探。牆磚雖逾百數,不知哪一塊才是能使密道阻礙開啟的觸發點,但隻要將每一塊磚頭都嚐試敲打一次,偽裝自然能被過濾掉,去偽得真。

第二次嚐試,小星躍動的身影速度更快了。

……

京都守備軍防統領府。

統領大人總掌京都外圍軍方權力,所以有時也會被下屬尊稱為總領大人。在非常時期,連屬於內城巡檢軍的京都府官兵都要轉職為附屬性質,參與到守備軍之中待受調配,共事守城事宜。在那時,京都府尹的控軍權力將會被統領大人架空,降座次到參謀一類的純文職行列。

甚至在那時,禁宮大內的禦林軍,皇帝的近身武衛,都有一半能受其調配。

南昭每一個郡及以上建製完備的都城,都會設有守備軍,都守備統領,但專權、特權能達到京都守備軍統領大人這樣的高度,是絕此一處。

這皆因為皇帝對這位統領大人的信任。

他二人在“創業”之初,用時間和生死鑄成的情義,無人可比。對此封賞,連王家一路從北殺到南的嫡係軍隊都沒有意見,誰還能、還敢有意見?

皇帝就差沒給統領大人封侯爵了,隻是統領大人他不要。

統領大人至今未娶,也沒有什麼旁係的族親,既懶得打理封賞下來的田產,除了偶爾飲酒,也沒什麼別的嗜好。他的毅力、心誌、信念比苦行僧還要堅韌,欲求卻比白癡還要簡單:守好京都,保護皇帝義兄!

他就像皇帝座椅背上蒙的一張虎皮,也像皇帝拇指上圈的那枚碧玉扳指,又像皇帝隨拔隨出的飛龍匕。他對皇帝義兄的忠誠,簡單而直接,未曾想過離開。

或許他心懷的這種忠誠已經不能再用那簡單的兩個字概括,他真正把皇帝當成義兄,皇帝亦如此對他,形影不離,離了不行。

為感情保鮮的至榛法則,就是做到始終如一。

人心是會變的,不變心的人在旁人看來,或許有些癡傻,但人生能得此一個“癡傻”之交,亦是難得,可見皇帝也是個還能懂得珍惜的人。

厲蓋可能是有些癡。

他癡於探求武道奧妙境,所以才會控製自己的欲求,放棄許多作為人而慣有的愛好。

他癡於守護與義兄之間的誼情。童年常在野獸廝殺中求生的他,再獲得屬於人的文明與情感時,他會格外珍惜。王熾是他在回到人類生活環境中時,收獲的第一個朋友兄弟,這種感情在心裏撞出的深度,便如男人的處子心,可以一生銘記。

他雖然癡,但卻不傻。癡是他控製意念的結果,外在人道他的傻,也隻是他癡念下的產物。

坐到了統領位置,掌握守備軍遠近分兩處駐守的數萬兵士,要做到鬆緊有度、調配靈活,把京都的防守工作做得密不透風,但又不能影響這座全國第二大商都日常頻繁的進出城行人走動,能勝任這項工作的人,過的日子可不止是表麵上俸祿厚、受寵高、排場大那麼爽快,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每一天要消耗的腦力,可絲毫不少於六部任何一位最高長官。

厲蓋也不想每天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時常還有很多煩心事,不能像拿刀砍人那麼一切就成了,必須抽絲剝繭慢慢來,才能把對社稷民生的傷害降到最低。

一切都是為了國朝的強盛計劃,而在他看來,支持他繼續工作每一天的信念,其實隻是為了皇帝義兄。

如果能像以前那樣,隻做義兄的影衛,那日子該過得多麼簡單?

隻是他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讓自己暴露出來,無法繼續隱身下去,也就做不了影衛了。而不能離開他的辦法,就隻能是擔任明麵上的官職。

即便逃得過幾年前他的那次善意設計,估計也逃不過後頭幾十年,他有那麼多的謀士,可自己隻有一個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