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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桐沒有參與到剛才王熾與阮洛的攀談之中,所以他無從知曉,恒泰館街區傳言中固若皇城的守衛網很可能在今天破了一個洞。替刺客們做內應,攪亂了這個館區守衛正常秩序的人,很可能就是今天借給他們一萬兩黃金到這兒遊樂的雲峽錢莊大東主。
也許幸虧他不知道這個極有可能存在的內幕,所以他才能把持住心中最後一絲堅定的信念。
雙膝微微弓起,將一丈來長的木板橫握於身前,用以隨時抵擋那媚女子手裏的銀鉤再次劃向自己的心口要害,阿桐深凝著目光,注視著二十餘步外,如一隻布紮的人偶一般輕飄飄懸掛在一株大柳樹上的銀鉤媚女子。
那媚女子淩空掠過的身法如一縷煙一樣,仿佛抓不著,也控製不了,但她既然能握住具有實體的銀鉤,那便說明她並非鬼魅。
停在大柳樹上的媚女子並沒有立即再向阿桐發起攻勢,她隻是以她那天生的尖細嗓音“咯咯”笑了兩聲,然後目光掃過仍然還在瘋狂扒著廢墟的阮洛。
阿桐心下頓生一絲寒意。
以阮洛此時的情緒狀態,也許自己現在就是去硬扯,他也不見得願意放棄那堆廢墟。
自己獨自麵對這媚女子尚且有些勉強,倘若再拉上一個情緒失常,又絲毫不會武功的人,不知最後的結局會如何?
但阿桐當然不會放棄雇主。不論是出於道義考慮,還是今天的特殊處境所迫,他都不會在這個時候為求自保而逃離此地。若他就這麼走了,以後白門的臉麵便再也拾不起來了。
如今的白門雖然衰落了,但對於門人的訓練實際上並未鬆懈絲毫,為保護雇主的安全,白門弟子也必須學習了解一些殺手行當泛泛基礎的信條。
今天他看見了這媚女子的臉,他不認為這個行動詭譎的女刺客會輕易放了自己。這個女刺客如此狂妄,做行刺之事,卻不似她的那些同行一樣蒙起臉孔,這或可證明此女子的心狠手辣,除了目標人物,她還絕不會讓行刺現場多留下一個活口。
如果軀體必將衰弱,則心不可先死於身;
如果生命必將隕滅,則義不可先死於身;
如果心神步入兩難境,則守元取義;
白門之義,凜凜如野!
白門信條驀然在腦海裏沸騰開來,阿桐隻覺得剛才還有些浮亂的心境,此時已經沉靜在一片暖洋之中。
人最易自我困縛的行為,是不能堅持如一的做出決定,但如果這個心念可以清空雜絮,至智與心的統一,一切煩擾的事情便仿佛雲散月出,變得清晰而簡潔起來。
阿桐的目光依然緊緊盯著那輕悠悠掛在大柳樹上的媚女子,而他腳下步履則正在以極慢的速度向阮洛挪去。
懸身在大柳樹上的媚女子當然觀察到了這一細節,她臉上那絲並不自然的笑意漸漸收斂了,眼神裏慢慢滲出一絲狠辣,仿佛做出了某種決定,然後她手中的雙鉤忽然一挫,腳尖輕點柳枝,終於再一次飛掠鉤掛而來!
“嚓!”
媚女刺客第二次俯身揮鉤刺來,阿桐眉頭一擰,無視那銀鉤的鉤尖,隻猛力揮動手中的木板,盡可能精準地斜斜朝媚女刺客的手腕掃去!
如果這女刺客不躲避,她的手腕很可能會被生生折斷,而假使女刺客也與阿桐死擰上了,那麼她手中的一對銀鉤極有可能掏穿阿桐的胸膛。
阿桐用自己的命賭這女刺客的一對手腕,這看起來是個絕對會賠的賭局。
但阿桐卻在這一次賭局裏勝了一回。
女刺客終是舍不得她的手腕,在銀鉤尖快要刮到那寸已經在她剛才第一次出手時就留下一道血痕的胸膛時,她驀然收手,身形一個提縱,又“掛”到了阿桐身側十來步外的一株楊樹上。
阿桐身形一轉,又擺出了剛才的那種防衛姿勢,微微昂著頭,目光始終不從那女刺客臉上移開過。
女刺客此時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這是她習慣流露媚態的雙眼中,少有的一次現出偏於正常人的神情。
這小侍從居然是個不怕死的?
但她的雙手可是一定要保養好,用來花銀子的。今後這雙手上將會有大筆的銀子撥弄出去,現在隻是想一想,就讓人禁不住有些心情激動。
心情一變好,腦子便容易開竅,殺人的招式也多了起來。媚女刺客眼波一動,縱身再掠過來,手中銀鉤揮舞,卻是虛晃一招,輕靈的身影從阿桐頭頂上掠過去,登上那燃著熊熊火焰的茶舍樓頂,好似去了茶舍的後頭。
這個舉動實在太古怪,令人難以捉摸。
但阿桐並不準備追過去,就算排除了那女刺客是想行一個漏洞百出的調虎離山計,此時的阿桐也不認為,還有什麼事比立即製止阮洛扒那廢墟的舉動更重要。
在沾著火星、或已燒成紅炭的木質建築廢料中,阮洛一口氣扒了盞茶時間。
他已經嗆了太多煙灰進喉,開始不停的咳嗽。煙灰熏黑了他原本白淨的臉龐,眼角熏出的淚液在這樣的一張黑臉上劃出兩撇。這個時候的他與平時判若兩人,幾近瘋態,唯獨手下的動作未曾有一絲的懈怠,還保留住了他的某種性格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