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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歌女的回複,王熾沒有覺得驚訝,其實他事先會這麼問,主要是出於一種試探和排除某種可能的意旨,聽曲的誠意實是淺薄幾分。此刻他的第一步已經做到了,便很自然地展開了他的第二步。
漆挺的眉目間依然含著淡淡的微笑,王熾聲音平和地繼續說道:“是我一時忘了,姑娘來自遙遠的川西,京都的名曲唱得再響,恐怕也去不了那裏。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若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像這種娛人的歡喜曲牌,即便傳去了川西,那裏的百姓生活普遍艱苦,難有人得此閑情賞此悅趣。所以這些曲牌即便在京都傳得再風光,若去了川西,恐怕最後也難得停留傳唱。”
川西人不會唱京都曲,是有地方客觀原因的,王熾開始在給這技藝匱乏的歌女搭曲台子了。
京都有天子親駐,京內居民生活水平漸漸有所提升,卻不可忘了自己曾經也跟那些偏遠小城的百姓一樣窮困過。歌由情生,責怪生活艱難的人唱不出歡快的曲調,或許是個大錯哩。王熾緊接著又開始給這姑娘拉聽眾。
雖然唱歌姑娘於曲牌上會的不多,但她由西向東曆經千餘裏,一路走來,多多少少磨練出一份閱人看事的眼勁兒,聽完王熾的話,她連忙挽裙略傾了傾身,感激地道:“這位老爺能如此體諒,真是大善人。”
這“大善人”三字剛由她說出口,王熾的眉角忽然輕挑,波瀾微起,快得不著痕跡。
“但你的京都口音拿得很好,似乎絲毫沒有帶一點川西習慣。”對於唱歌姑娘的感激,王熾沒有表示什麼,隻是突然又說了這一句話。乍然一聽,就仿佛是他補上了剛才還沒說完的半句話似的。
望著姑娘臉上有微訝表情一閃即沒,王熾接著又道:“也是因此,我才會一開始挑上京都的名曲,這麼做並不是有意難為姑娘,而是我以為你既然能如此熟用京都口音,即便不是這裏的人,也會對這裏比較熟悉、繼而能唱上一兩段京曲才對。”
王熾的這個問題,在周圍聚攏過來湊熱鬧的食客眼中看來,並沒有多大意思,但與王熾一起來的另外五個人卻都在此刻心起疑團。
阮洛對川西口音的印象,還停留在五歲以前隨父親居於邊塞西北大營的那段日子裏,六歲之後至今,經過這麼多年異地來往生活經驗地糅練,對五歲以前的記憶已經感覺很淡了。不過他相信,王熾此刻會這麼說,一定是對某件事有確信把握。
那些年,王熾還是戍邊將軍,在北疆吃沙子的時候,軍營裏可是有不少川西人的。那些大多出身農民的漢子,在川西鬧匪患待不下去了的時候,就成批地選擇跑到離川西最近、但軍餉高過當時川州軍大營的北疆王家軍大營,並且在從軍數年之後,大都成了王家軍的中堅軍力。
在王家軍逆襲京都以前的幾年裏,王熾對這些窮苦出身兵卒的照顧和訓練都是很緊密的,所以即便後來這十多年,他再沒去過川西那地方,斷然也沒這麼容易就把那些人那些事忘得幹淨。
記得是一碼事,但這些記憶終究陳年久遠,此刻王熾會突然拿出此事隱有盤問意味的與那隻是第一次見麵的川西歌女談起,便極有可能是出於某種原因或目的。
阮洛看了兩眼站在王熾身旁的那兩名大內侍衛,在觀察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後,便更加確定這一點,隻是他同時又無法捋清此疑問的詳盡處。
那兩個侍衛則是快速對視了彼此一眼,在心中暗道:隻是一個賣唱姑娘罷了,不會這麼巧吧?若說有可疑,疑點較重的倒是那撫琴老者。但他似乎隻在剛進門來時“露”了一腳,自進來後,便再未移動半步,說半句話,連視線都低低斂著,叫人觀察不得,一時也沒機會細作觀察。
兩個侍衛的精神會跟著王熾的一問而變得敏感起來,主要還是因為前幾天狼牙圍城內的殺氣衝天。在那群殺手裏,居然有能竄到內廷去的,並且還傷到了帝王家人,這讓陛下非常惱怒。所以陛下這幾天一直沒有鬆懈地派人在京中清查,他並不相信那些奪命賊子真的全在黑色圍城內死光了。這倒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過於擔心自家裏人的安全。
陛下尚且如此重視,身為他身邊的武衛,他百中挑一所信任的侍從,他倆更加怠慢不得。
這兩個宮中高手有守衛好陛下安全的自信,何況陛下自己也是有一身硬本事的武道強者,隻是他們很快也不難發現,陛下這次打定主意在那一對賣唱藝人身上,恐怕不是簡單的想以武試武、以武克武,似乎是存在著什麼需要細細問出的線索,叫人必須耐得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