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8)、早來的風景(3 / 3)

葉諾諾剛才還看見小玉跟公主她們在一起,這會兒卻隻見她一人上樓來,因為王哲的忽然出現,使葉諾諾意識到一個不太好的問題。

顯然是事先就已經約好了在此聚麵,小玉上了樓來就直奔葉諾諾所在的房間,進門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小姐,公主殿下已經走了。”

“籲……”葉諾諾聞言,先作了個‘不要聲張’的舉動。

雖說此朝皇族禮教與規矩都沒有前朝那麼嚴格死板,偶有皇族或者妃嬪改扮成尋常百姓模樣,在市井間閑逛,這類事已經不是傳說了,但嫡係皇族遊玩於市井的消息,還是低調點好。

葉諾諾怕她把王哲的事說出來,急忙又補充說了句:“我知道了。”

小玉見葉諾諾的目光閃爍,四下掃動,有些不安和特意指示,頓時會了意,沒有就此事再多言其它。

倒是莫葉看著這主仆二人你一言來我一言去,並很快結束,她一時頗為費解,當即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唉,還能有什麼事,被人發現,帶回去了唄!”葉諾諾輕歎一聲,將此事揭過,“看來這種事她一個人還是做不來啊!”

她所說的,是公主偷溜出宮的事,莫葉也是剛剛才知道,但對她的判斷表示認同。

小玉忍不住問道:“大小姐,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這個時候當然是不可能再跑去把她拽回來了。”葉諾諾搖了搖頭,忽然轉眼看向小玉,眼中一亮,說道:“小玉,買票的事,要有勞你了。”

……

城北安康路,丞相府。

在大門口,目送載著岑遲的馬車走遠後,丞相史靖與他的三兒子便也轉身一同回府內去了。

園子裏已經處處可見新綠,但那些清新嫩綠的葉子映入史靖眼中,卻仿佛被他沉靜的目光渲染出枯冬之色。

綴步於父親身邊的史信,也沒有心情去觀賞路邊的那些新綠,不過他是因為心中還留著些剛才與岑遲告別時,說的那些彼此珍重的話所帶的淡淡離愁別緒。

對於岑遲這個府中客卿,史信有時也拿不準自己對他是利用多一些,還是真有友人之誼。

父親的告誡提示,時時響於耳旁,心念至此,史信目光稍偏,他雖然沒有看清父親眼中的神色,但能清楚覺察到他臉上的深沉,這使得史信頓時也冷靜下來。

快進客廳時,史靖忽然感歎了一聲:“本月,京中生病的人物似乎不少,有點本事的醫師都有事纏身了。”

史信聞言後沉思了一下,在步入廳中後,輕聲說道:“如果嚴醫正不是家裏遭賊,或許……”

“偷東西能偷到他家去的,也是個人物。”史靖揚了一下手,打斷了兒子的話語,他暗自屏了口氣,又道:“別的不偷,專扒他的藥箱,這賊還得是個不小的人物。”

廳中侍立的仆人見史老爺招手,連忙躬身應聲,快步出廳準備茶水去了。

而聽父親把話說到這一步,史信目色一滯,轉瞬間又流露出訝異神情:“難道說……”

到了這時,他仍是難以置信,嚴廣身為嚴家資格最厚重的長者、太醫局最權威的醫師代表,居然拿自己最重視的東西扯謊?

這種行為與他的形象相差太遠了!

史信雖然年輕,但也是在官場混了幾年的人了,再加上他在入仕之前,在家時就能得到父親地教誨,自然熟知官場上的一些規則,人心不可麵相可算是最基礎的常識。

但嚴廣這個人不同,似乎不能用這類規則去衡量他的品性。

嚴廣官任太醫局醫正,並且與許多當下朝中的臣工類似,他是前朝遺臣。雖說嚴廣做了幾十年的醫正,官運經受住了改朝換代的顛覆性洗禮,資曆頗為厚重,但他始終是入不了公卿譽位的。

太醫局的一應禦醫、生職,皆絕不許涉政、議政,這是前朝就延續了大半朝的恪令。現在到了王姓皇帝掌權國朝運轉,這一項恪令仍一絲未改的保留下來。

而京官中的格局,也因為這項延續了逾百年的恪令,自然形成了一個劃分。如果說官場中人是混得越久,越是八麵玲瓏,甚至麵佛心鬼,那太醫局裏的一班子醫官則是任職時間越久,越安分守己。

不是因為太醫局是善堂,而是因為太醫局升遷路的特別,是以德行為本。

在這個有些特殊的職務部門裏,醫術精湛絕世的醫師未必能憑本事青雲直上,而如果一個醫官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上一步一步踏實了,即便相對其他人而言醫術中庸,此人的地位也可見得慢慢往上行。

大約是在十四年前的時候,前朝靈帝的母後病重,剛剛被提升為太醫局首官的嚴廣偏偏有些束手無策了。秉承救人為上的醫者之心,嚴廣向靈帝請稟,推薦他的好友廖世來為太後診治。

靈帝雖然耽於享樂,但對他的親生母親,確有十分的孝義。因為心係親母的安危,靈帝也不管廖世那名不見經傳、近乎忽然從地裏鑽出來的身份,允他入宮,為太後把脈。

沒想到廖世果然如嚴廣推薦的那樣,拿出隨身帶著的一種藥粉作為藥引,配出了一付藥,就把昏迷不醒的太後給治醒了。因為這事,廖世受靈帝親賜‘藥師’美譽。

然而,廖世僅僅隻是把太後救‘醒’了,卻沒有救活。

從首次服藥後醒來,太後活了才不到一個月,就突然病故了!而這一次的病況急轉直下,比之前次更為突然,而且人命說沒就沒了。

太後的突然病故,令靈帝勃然大怒,與此同時,廖世也受到一眾太醫局醫官唇槍舌劍的攻擊。

因為在廖世為太後治病期間,雖說他堅持要用自己帶的一種藥劑作為藥引,但除此之外,其它的複方和煮藥器具都是太醫局提供的。太後的死,太醫局眾醫官因此也擔有責任。

但是,麵對暴怒中的皇帝,那一大群醫官可不想因為一個從未聞名的土郎中錯手拖累,而去給那貪玩皇帝家的死老太婆陪葬,隻有將責任全部推卸出去。

起初,因為舉薦人嚴廣的極力保人,靈帝還對是否嚴罰廖世,有些猶豫不決。嚴廣為廖世申辯所列出的道理,那時靈帝還能聽進腦子裏一些。

但可悲的是,因為廖世不但沒有一絲流傳世間的名聲,其人還長得極醜。並且有時候他笑得張狂時,目中還會流露出些許佞厲神采。太醫局的某幾個醫官注意到這一點,密謀之後,將毒醫傳人的惡名蓋在了他身上,偏偏這話還讓靈帝相信了。

事情發展到最後,如果不是嚴廣以命護友,而皇帝確也如嚴廣申辯的那樣,找不到廖世與毒醫傳人之間有關係的力證,廖世可能真要就此身首異處。

廖世最後得到的處罰是永久監禁,‘住’進了天牢。

原本冷眼旁觀此事的人們估摸著以廖世外貌看上去的年紀,在天牢裏住不了幾年就得老死,也就沒有再衝他落井下石。

但未曾想,廖世無比命硬,在終日不見陽光、鼠蟲橫行的天牢裏,他不但活了將近五年,還幸運的活到了周朝滅亡,新國朝天子大赦天下的鈞令。

但廖世獲釋出獄時,臉上無喜無怒,隻寒氣森然地道:“廖某殘生,不會再醫治任何人。”

如今看來,這些都是旁的閑話,但廖世遭遇的事,卻讓太醫局裏某種風氣愈發堅固。不會再有誰敢輕易在眾人麵前出頭了,在對太醫局來說,較為重大的事情麵前,必定是眾醫官相互商議出了結果,再才由其中一人代為上稟。

不求有過大家一起擔,但最好做到功勞均分。謹慎精準不止是醫道要則之一,某種謹小慎微的情懷,如今也感染和改變了太醫局裏的每一個人。

太醫局裏的人未必全都是德厚仁愛的聖人,但絕對得做到不犯一絲錯漏。即便犯了,至少也別將這些錯失顯露於表。

嚴廣跨越兩朝,擔任太醫局醫正,一直也做到了如此。不知是太醫局的環境所塑,還是嚴廣本身心性溫平所致。

不過,隻要是一個正常人,精神上保持一種姿態久達十數年,就算起初是扮演了一部分這種形象,在這麼多年月的累積下來,也會影響到本心的。

如果說嚴廣立身太醫局位首十幾年,年逾花甲還未退休,皇帝那邊也還沒有擬定候選人的動作,這一切皆是因為他一絲不苟的作風,使人無可挑剔,那這一次他的藥箱被盜的事,可算太醫局有心謀升的某些人可以把握的機會了。

盡管嚴廣丟了藥箱,目前看起來沒有對他的工作造成致命打擊,但他下屬的那些醫官能找到的也就是這個牽強條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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