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是王泓自行解下的,但最後卻是葉正名服侍著穿回去的,這也算是填補了一部分身為臣子的禮儀義務了吧。
到了這時,王泓隻覺得前胸後背各生兩團火,正是葉正名剛才用藥液推拿過的位置,而全身漸漸也因為這兩團火,燃得暖和起來,差點就忘了膛腔裏那縷摧得他咳嗽不止的寒意。
王泓以為葉正名的治療舉措到這時便完事了,卻不料他竟把那精致小瓶子遞過來,說道:“還剩幾滴,請殿下服用。”
王泓訝然道:“還要飲入腹中?”
葉正名沒有就這個問題作出解答,隻是在點了點頭後,認真地說道:“藥液太少,還不夠吞咽一口的量,但這種藥本來也不能咽得太快,需要先含在口中片刻,合了唾液再吞下。”
其實王泓不是想問服用這種藥液的方法,令他感覺不可思議以及略有顧慮的問題是,這種氣味如烈酒、抹在皮膚上感覺如火燒的液體,如果吞入肚腹,會不會把腸胃都烙破了?
他對葉正名再信任,也不至於斷了他質疑顧慮的能力,但最終還是信任的心緒占了上風,王泓隻是猶豫了片刻,便接過瓶子,按照葉正名的囑咐,服下最後幾滴藥液。
王泓本來已經做好品嚐烈酒的心理準備,但當那數滴液體沾上舌頭,他隻感覺到絲絲類似薄荷的清涼感覺。
然而直到那藥液完全吞下,隔了片刻,他才感覺到它的藥力,宛如在腹中也燃起一把火。渾身如這般裏外燃了三把火,卻是沒有讓人覺出什麼痛苦感,反而仿佛是凍住了的四肢百骸在熱潮推拿下蘇醒過來,周身無比受用。
王泓輕輕呼出一口氣,再未有絲毫咳意,連每一根手指頭都溫暖起來。
看著體現在王泓身上的這一種良好變化,葉正名臉上終於也露出一絲笑容:“舒坦嗎?”
王泓亦是麵露微笑,點了點頭。
葉正名似是像哄孩子開心一般,緊接著又問道:“是不是覺得很奇特?”
對於那瓶藥水,王泓本來還沒朝這個方向思考,經葉正名提了一句,他才恍然也如此覺得。但在他將要開口時,他忽然又意識到一個問題,詫異道:“這藥……有些奇怪。”
“連殿下也能覺察到了。”葉正名感歎一聲,“作品的風格與品質,其實還是與作者的品格與本性存在聯係的。這瓶藥,是別人的作品。”
實際上,在王泓剛開口時,心裏頭隱隱就有了這個答案。此時見葉正名主動提及,他幹脆不再插言,隻靜靜聆聽,因為他覺得葉正名會如此認真的主動提到別人的作品,恐怕想說的並非隻是一瓶藥那麼簡單。
然而葉正名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再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使王泓心頭一跳。
“殿下……”葉正名抬起那剛才抹過藥的手,湊近鼻下嗅了嗅,然後才注視著二皇子王泓,接著說道:“如果從一開始,微臣就告訴你,這瓶藥是廖世煉製的,您會不會猶豫終致棄用呢?”
王泓看向葉正名的目光凝了凝,但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葉正名沉默等了片刻,未獲得回聲,他也沒有追問,隻是淡淡一笑,緩言敘說道:“因為有傳言說廖世是那會煉人傀的妖醫同門,所以順帶給他取了個藥鬼的綽號,廖世以此自嘲,說他煉的這種藥,就叫‘三把火’。傳言說人身上印堂和雙肩上一共有三把火,滅一處即易遭邪物侵體,滅三處則神魂渙散,廖世煉製的這瓶叫做‘三把火’的藥水,卻不是拿來滅火的,但也不是要在人體內燃邪火。他煉這瓶藥時,我就在旁看著,他亦不會絲毫邪術。”
二皇子王泓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廖世是一個人,藥鬼隻是一個稱呼。”
“殿下是一個能客觀看待事情的人,臣,誠然心悅信服。”葉正名說話的語調,忽然變得恭敬起來,“然而,廖世從不會製作什麼性質溫和的藥,這是他擺在明麵上最清楚不過的個人風格。微臣剛才給殿下用的這種藥,其實廖世就煉了這一瓶,他自己也親口說過,不會再煉第二瓶。”
王泓聞言,頓時感到一陣惋惜,忍不住道:“這藥很好,為什麼不好好利用起來?如果是初製品,尚還存在一些不妥,應該也是可以慢慢改良的。”
葉正名沉默猶豫了良久。
雖然王泓的話裏隻是略微提到幾個字,但如果嚴格來評價,廖世煉的這瓶獨一份的藥水,還真的隻是初製品。也許廖世在組方煉成它之前,用牲口做過藥性測試,但至少此時是這種藥第一次將其藥性體現在人身上。而這個嚐藥的人,是一位皇子。
當今皇帝,隻有兩位皇子。
凝神許久之後,葉正名終於緩緩開口:“燈芯上的火,要燈芯根下源源不斷提供燈油,才能一直燃燒。這藥……傷身。”
葉正名說這話,簡直是等於找死。
他話裏的意思,形容他剛才的行為,簡直就是在拿二皇子的身體做試藥遊戲。
王泓的身體雖弱,但頭腦不渾,聽葉正名把話都挑得這麼直白了,他也禁不住怔了怔神,心緒在一個瞬間,沉了下去,但又很快自行撫平。
終是因為對葉正名心存的信任,經年累月厚實起來,經得起一定程度的波折衝擊,使他思考問題的角度,始終都是有堅定偏倚的。
深深一個呼吸之後,王泓臉上露出輕鬆釋然的微笑,注視著葉正名,認真說道:“葉叔叔,你可真大膽,簡直瘋了。”
王泓此時說這話,其實有些類似要定葉正名的欺逆之罪,如果葉正名心有顧忌,一定會立即開口為自己辯解,說一堆他沒辦法、必須這麼施藥的理由。
但他隻是低抑著嗓音,“嘿嘿”笑了幾聲,半句人話都不說,不知道他懷揣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