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站在雨聲齋正房門前,聽著裏頭的歡聲笑語,她卻久久沒有進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站在她身後的紅纓都有些不安了,她才倏然轉過身子,竟是大步往回走去。她也不解釋,徑直到了之前安頓那親兵的地方,讓紅纓先進了門去,隨即才跨過了門檻。
“夫人!”
那親兵一臉壯碩的肌肉,雖說滿麵的黑灰已經洗去,但手上還吊著繃帶,臉上也還有幾道細碎的傷口。他原待要跪拜磕頭,可眼看著陳瀾那犀利的眼神,不覺整個人僵在那兒。當聽到讓他再複述一遍事情經過時,盡管之前見雲姑姑的時候才說了一遍,後來陳瀾親自過來問了一遍,他仍是再一次詳詳細細說了起來。
當說到碼頭相商,兩邊上了船去,他原是奉命留守在外頭的一個,可突然就看到那幾艘船楊帆出航時,他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一隻手更是攥住了那繃帶。
“夫人,卑職不該最初猶豫了一陣子,跑上前去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更可惡的是我回城裏報信,竟是被擋在衙門外頭,趕回來的路上還遭遇了攔路的人,拚了命才跑回來!”
陳瀾仔細又問了知州衙門口被人攔住的情形,隨即突然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上船商量事情,都隻是留著你一個在船下?”
“是,大人上那船上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好好兒的,從來不曾出過狀況。大人帶出去的都是精幹人,隻有小的粗笨,但眼力還成,所以大人隻令卑職在外頭看守。”
見那親兵滿臉的赧顏,陳瀾點了點頭,再沒做聲就出了屋子。隨著那大門關上,她沿著小道走出了這座偏僻的小跨院,隨即就立時招了紅纓過來:“你待會去廚房,吩咐準備一些滋補的東西,比如雞湯等等送進去,在裏頭加些藥,讓人先睡過去,然後從後門送走。”
紅纓先是有些不解,隨即立時露出了駭然的表情:“夫人,您是懷疑……”
“剛剛頭一次我是太著急了。他是叔全帶出去的人沒錯,有人認得他。可叔全若要上船和人商議事情,斷然不至於隻留一個人在下麵。而且,他是一個人,若真是如他所說,曾經去過衙門,別人要留下他,何妨誆騙進去再下手?若是半道劫殺,也必定遇到的不止一兩人,若是這樣的險境,他獨身一個,都能隻受這樣的輕傷平安回來,那不但武勇,而且其心智可嘉,又怎麼會如同他說得粗笨不堪使用?我也隻是猜測,但這等時刻,不能輕忽大意,大動幹戈逼問更是不妥,但也不能就放著他不管。還是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到時候再理論不遲。”
“您是說送到長公主……”
“是,那邊是最可靠的。”陳瀾說著這話,心裏不免閃過了一絲希望。如果這個親兵真是有問題,他所說的事也就不那麼可信了。
紅纓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隨即深深低下了頭,“是,奴婢明白了!”
處置了這兒的事,陳瀾原打算回到雨聲齋去見江氏,可半道上卻被人截住了,赫然是之前從偶園領著她們過來萬泉山莊的黃媽媽。就隻見這一位慌慌張張屈了屈膝,隨即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說:“夫人,外頭……外頭來了好些大人們,說是,說是要見楊大人!來的人除了之前平江伯那幾位之外,還有好些麵生的,那氣勢嚇人得很!”
來得這麼快!應該說,來得太快了!
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黃媽媽,隨即輕輕點了點頭道:“你把人帶到二門溫泉小徑那邊的水榭去,就是今天我招待梁太太和艾夫人的地方。就說我才從外頭回來,換身衣裳就過去瞧瞧。”
等黃媽媽急急忙忙去了,陳瀾這才加快了步子趕往雨聲齋。事到如今,她自是毫不遲疑地進了門,到了明間的隔仗後頭,因見小家夥正在江氏懷裏笑嘻嘻地說著什麼,她麵上一凝,隨即才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娘。江氏這才放開了畢駿的手,端詳著陳瀾的臉色,她立時喚來莊媽媽把孩子帶到外頭玩耍。
“剛剛捎信說偶園有要緊事找你,你倒回來得快,怎麼,是訊息不太好?”
“是。”陳瀾之前就已經和蕭朗商定,把那親兵回來的事暫且瞞過江氏,因而便低下頭沉聲說道,“叔全和他的人竟是突然沒了蹤影,荊王殿下也不在當地,信送到蕭世子那兒時,蕭世子也不免亂了方寸,所以請了我過去商量。我才趕回來打算對您說,外頭黃媽媽就傳來消息,道是平江伯那幾位全都來了,還多了幾位別的大人。”
說是人不見了,江氏久經風雨,自然不會立時往最壞的方向考慮。隻聽到外頭又是一大幫文武官員全都來了,她的麵色不禁為之一沉,隨即冷笑道:“好啊,那邊剛傳來了不好的訊息,這邊就興師問罪來了,倒是配合得好極了!上次是你和全哥一塊出麵,這回男人不在,自然是我們娘倆齊齊應付。來,阿瀾你扶著我,我們去見那些個位高權重的大老爺們!”
“這……”陳瀾知道外間大動靜必定不能全數瞞下,所以才先來見江氏言語一聲,也免得婆婆屆時追問起來。此刻見江氏站起身,她不禁有些著忙,“娘,外頭人太多,幾位禦史更是最擅長打嘴仗的,那些硬邦邦的頂撞絕不好聽,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別的時候我都依你,這一回不行。什麼難聽話我從前沒聽過,這次都接著就是!”
眼見江氏犯了執拗,陳瀾又苦勸了兩句,見實在是無法,隻好依言照辦。婆媳倆又換了一件褙子,這才一塊出了門。為了以防萬一,陳瀾還招來紅螺額外吩咐了幾句。等到了那水榭,兩人尚未進門,就聽到裏頭傳來了陣陣激烈的言辭。
“這官員上任也是有個期限的!如今前任兩江總兵走也走不得,他人卻不去上任,還把老婆老娘都安置在揚州,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荊王殿下那樣的天潢貴胄,分明是跟著他下了揚州遇刺,他卻堅持不認,那邊淮安的官船上根本就沒有人!這樣大的膽子,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說是去了什麼劉家莊,可分明有人看見他在南通出沒,還鬼鬼祟祟和碼頭上的幾艘船接觸密切。各位大概還不知道吧,南通的碼頭就在昨天,剛剛被一片大火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