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3 / 3)

聽著這些話,陳瀾不知不覺漸漸抱緊了雙手。對於自己這第二次的人生,她也曾經驚疑過彷徨過,但是在生存的壓力麵前,她選擇了全心全意地拚搏求存,甚至不曾有時間去考慮什麼神佛,什麼信仰。所以,龍泉庵主對於沐桓的形容,讓她看到了一個遠比想象中更加真實的同仁。那個人也會彷徨,也會茫然,甚至因為自己的經曆而篤信神佛。

於是,不等龍泉庵主張口再說,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接口說道:“若照庵主這麼說,您曆經了百多年時光得到了長生,早就應該什麼都看開了,若如此,又何必再於俗世拚殺?”

“長生……這天底下哪有長生!”龍泉庵主一把揪住了陳瀾的衣襟,那聲線就猶如九幽地獄之中傳出的一般低沉,“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當年吐血死在了那石刻前,而今生蘇醒時,卻還是在那石刻前,隻卻換成了另一個可憐的女子!知道她是誰麼?她的父王被當今天子幽禁致死,兄弟說是幽禁西內,卻都是暴亡,自己一個已嫁女被夫家所出,隱姓埋名寄居庵堂……兩世為人卻都是遇到如此慘劇,你還讓我看開些?你以為我對你說這些,隻是一時激憤?你聽了這些,以為都是白白聽的?”

龍泉庵主越是吐露得多,陳瀾心中的戒懼便更甚。此時此刻,見對方已經不惜揭露了兩重身份,她便小心翼翼用眼角餘光瞥看著身後的長鏑和紅纓。發現長鏑的手始終緊緊扣著腰間,她更是努力調勻呼吸,聲線卻仍是平穩。

“天下懷有奇冤的人不知凡幾,庵主固然是其中之最,但是為了一己之私害死的人難道還少嗎?吳王身為皇子卻會選擇謀逆,之後更是自縊,總少不了有人挑唆吧?東昌侯家人上下六口,想來總不至於闔家皆有死誌吧?張閣老離奇過世,更不會脫得了陰謀二字吧?甚至還有淮王,錢媽媽,不計其數的其他無辜人……庵主你自己身負大恨奇冤,難道其他人就都該死!”

她這一次卻沒有壓低聲音,而是刻意地漸漸提高聲線,到最後那話語中隱約帶上了金石之音。見龍泉庵主麵上肌肉抽搐得越來越厲害,眼神亦是變得淩厲至極,她卻絲毫沒有罷休,又一字一句地說道:“隻可憐了庵主這滿腹好機謀!”

陳瀾此言一出,龍泉庵主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閃念便是猛然揚手,指掌中刀光宛然。而刹那間,一直在等待脫困之機的陳瀾沉腰偏身,一直深深藏在袖子裏的短劍終於露了出來,穩穩當當架住了龍泉庵主的含怒一刀。盡管是蓄勢已久,但她仍然被那股大力帶得一個踉蹌,倉促間卻是微微蹲下一掃腿,果然對方一個猝不及防,竟是被她絆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她猛然發力,左手一把抓住了龍泉庵主的一隻胳膊,旋即左手舉劍一切一橫,竟是劈手打落了她那把短刀。

此時此刻,紅纓和長鏑固然是立時竄將上前幫忙,剛剛離著幾步遠的那兩個黑衣人亦是迅速趕了過來。隻他們倆還沒近前,就隻聽一聲暴喝,隨即就看到了兩道黑影到了眼前。盡管兩人反應極快,但還是一個被砸中了腦門,一個被砸中了肩膀。而趁著這當口,又是兩枚短箭隨後跟來,兩人隻是倏忽間便又中了重重一擊。

瞥見剛剛劈手丟了兩塊瓦片砸人的秦虎已經趕了過來,長鏑自是慌忙上前頂上了陳瀾。她畢竟是訓練有素,也不顧龍泉庵主那瘋狂的模樣,直接飛起一腳斜擊其腰。出乎意料的是,這本該是能讓壯漢倒下的一擊,卻隻是讓龍泉庵主踉蹌後退,反倒是長鏑自己一下子按住了腳,隨即才蹦了上去,赫然是拿著一枚短箭抵在了龍泉庵主喉間。就當陳瀾被搶上前的紅纓一把擋在身後時,她卻隻見龍泉庵主緊緊盯著自己,突然又發出了大笑。

“好,好!果然不愧是急智,先是大模大樣地出來,卻依舊留著自保之力,是我看錯了你!本想拖著你這個知道甜水歌的人一塊走的,結果到頭來卻被你躲了過去。最後不妨再對你多說一句,這麼多年了,次次奪嫡都是腥風血雨,這一次也不例外,沒有我,照樣還有別人!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死第二次又有何妨?”

話音剛落,她竟是主動朝長鏑那短箭仆了上去。盡管長鏑嚇了一跳,慌忙縮手不迭,但究竟是已經晚了,眼見對方那笑聲變成了一陣痛苦的嗚咽,隨即後退著癱倒在地,不消一會兒就沒了聲息,她不禁有些無措地看著陳瀾,隨即手一抖,那一枚沾血的短箭竟掉在了地上。

“夫人,我……”

她這話還沒說完,秦虎就已經上前蹲下試了龍泉庵主的鼻息,又扭過頭說:“夫人,我帶人立刻去外頭看看!”

陳瀾僵硬地點了點頭,等到秦虎帶人匆匆離去,紅纓也過來攙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覺得滿身力氣都已經泄盡,竟是連雙腳都漸漸打起了顫來,根本挪動不了步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到了身邊傳來了一陣呼喚。

“縣主,縣主!”方太監看到陳瀾原本渙散的眼神終於有所好轉,不禁長長籲了一口氣,隨即陪笑道,“小的剛剛聽說這情形,實在是嚇死了,要不是的了信息之後死命攔著,七爺幾乎要立刻過來。您如今覺得怎樣,要說您還真是女中英豪……”

盡管方太監接下來又是好一通逢迎奉承,但陳瀾隻覺得滿身疲累,到最後隻能微微頷首就算是回答過了。隻在兩個婢女攙扶下走到西門的時候,她忍不住再次回過頭來掃了一眼龍泉庵主那仰天躺著的冰冷屍體,心情卻仍是激蕩難以平靜。

外頭的火攻如今看來大約隻是虛張聲勢,事情也該已經完全平息了,可為什麼她絲毫覺察不到什麼如釋重負的輕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