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逆鱗,君心(1 / 3)

半個時辰之前,乾清宮東暖閣。

如果說,之前乍得驚訊的時候,皇帝那陰沉的臉色已經讓這溫暖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寒冷地帶,那麼,此時此刻聽完林禦醫的稟報之後,這偌大的東暖閣就完全成了一個冰窟窿。在良久的寂靜中,四周圍侍立的宮女和內侍都恨不得皇帝直接大發雷霆把他們都打發下去,這也免得隻能以一個姿勢站在那兒受罪。

他們如此,本身就處在風暴最中央的林禦醫就更是如此。此時此刻,這位醫術早已隱隱堪稱太醫院第一的禦醫隻覺得腦門上汗津津濕漉漉的,低垂著的雙手也正在微微顫抖,目光更是直直地看著地上的青磚,絲毫沒有去領教皇帝那淩厲眼神的意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上頭傳來了一聲冷笑。

“好,很好!”

話音剛落,剛剛隻是略帶譏誚的聲音陡然間變成了一聲厲喝:“除了林城,其他人全都退出去!”

對於已經渾身酸痛外加心驚膽戰的一眾人來說,聞聽此言幾乎是如蒙大赦,不過片刻功夫,六七個人就魚貫出門,末了最後一個甚至在放下那厚厚的織錦門簾之後,又招呼同伴們退出了前頭的隔廊,留著這偌大的地方給裏頭那兩位說話。

直到屋子裏沒了外人,皇帝才再次發出了森然冷哼,雙手猛地按在了身前的大案上:“當年賢妃如此,皇後如此,如今她又是如此!賢妃遭人暗算,於是泰堪那孩子自生下來就是那般可憐的模樣,所以你說無可設法,朕也隻能暗自痛惜。可皇後生慶成公主的時候,是朕對你說先保大人,你也保證的好好的,可換來的卻是皇後身體每況愈下,而且從此斷絕了生育的希望!如今你卻對朕說,她的底子弱,而且昔日舊傷作祟,將來興許很難有孩子,嗯?你……無能!”

林禦醫聞言慌忙跪倒在地,重重碰頭之後卻不敢出聲辯解。果然,在氣頭上的天子接下來又是好一通自語,其中不少都是他決計不應該聽到的——從帝後當年的約定,再到皇後在懷著慶成公主時的憧憬,再到帝後私語時,皇後談及陳瀾時的戲語……他一直覺得,帝後對於陳瀾這個外姓的侯門千金已經很優厚了,可如今才知道,他還是低估了皇帝心中的執念。

好一會兒,皇帝的聲音才漸漸低沉了下來。他無力地鬆開了按著大案的手,緩緩地靠在了靠背上,不知不覺又想起了他那次新婚不久就被派了江南治水,好容易趕回來之後執了福娘的手在王府花園中漫步,他連連賠禮時她笑吟吟地念的那一闋詞。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七郎,你與其賠禮,還不如咱們一塊努力努力,早日有個孩子……”

那時候,他們憧憬著能有一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然而,多少年了,那個夢想隨著她的逝去而破碎得無影無蹤。如今,連她覺得深肖自己當年的那個孩子,難道也要重蹈覆轍?她在那樣的逆境中一步步掙紮了過來,甚至感化了一度冷漠的至親祖母,夫家本家做下了那許多蠢事,亦不曾步步緊逼,而是留人一線,並不貪戀那點名頭……這種機敏且善良的性子,和他最愛的女人何其相似?

“朕不容許,絕不容許!”

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個仿佛隔得很遠的聲音:“皇上,曲公公求見。”

“宣他進來!”撂下這話,皇帝便低頭掃了一眼地上的林禦醫,一字一句地說,“賢妃當年產子的時候,你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太醫,兼且有前因,所以朕不罪你。皇後生產身體孱弱,你好歹保住了她,朕也可以不怪你。但是,之前皇後崩逝,要不是她有言在先,你以為你還能太太平平在這裏?退下,別忘了你是醫官,不要隻會對朕說什麼可能萬一!”

林禦醫誠惶誠恐退下的時候,曲永也進了門來。他行過禮後也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地說:“鏡園那邊派人看住了車馬,不許順天府處置,小的得知,宜興郡主已經派了家中精通馬匹的獸醫前去驗看車馬。剛剛得到消息,那車廂應當是禁受不住馬匹倒伏以及沿路顛簸的巨力,因而才四分五裂,並沒有太大的問題,但那匹馬卻是應當用過了拌藥的草料,具體是什麼,卻得剖開馬取了胃驗看才有可能,隻那邊小的也不好靠近……”

“不用說了!”皇帝突然站起身來,不容置疑地說,“既是九妹已經派了人去驗看,那你的人就不用插手了。最近一事接著一事,陳瀾小小年紀難免覺得喘不過氣來,謹慎些也是常理,苦了她了……你去預備一下,朕要出宮去看九妹。”

這當口突然去見宜興郡主?

曲永聞言一愣,悄悄抬頭偷覷了皇帝一眼,隨即便心有所悟地低下了頭:“是,小的立時派人去兩邊報個訊。隻不知道皇上預備帶多少人隨行護衛,是錦衣衛還是……”

聽曲永說兩邊報訊,皇帝就知道他是明白了,點點頭吩咐道:“不用錦衣衛,挑金吾衛健卒五十,禦馬監護軍五十,全數便裝!”

皇帝在宜興郡主別院並未停留多久,然而,隻是這一小會的停留,他臉上的嚴霜便又加重了些,甚至沒留意那些堵住胡同兩邊的護衛軍士們全都是如臨大敵。等到彎腰上了車,他沉思著剛剛宜興郡主的那一番話,右手不禁用兩指輕輕按著眉心。

“皇上,今天是幸虧遇到那個鐵塔大蟲,還有長在遼東善於馴馬的鎮東侯小侯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既是查出此事乃是奸人作祟,那麼我想問一句,為什麼是阿瀾,為什麼是這時候?既然是馬匹在楊府停留期間用過草料,那麼楊家自然嫌疑最大,但如今的楊府沒了汝寧伯的爵位,又是在阿瀾的眼皮子底下剛剛選出了族長,斷然不會這麼大膽,想來別人是覺得皇上盛怒之下,楊家那樁案子再次重提,又要重蹈東昌侯府覆轍,如此朝堂波瀾更大。而且,無論阿瀾或死或傷,楊進周這個為人丈夫的自然得回家料理,不會再繼續留在西苑管帶禦馬監親軍。自然,若是造成百姓死傷,也能小小造勢一二,但這隻是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