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朱氏年紀大了,自然有些畏寒喜熱,因而正房裏除了燒著暖炕,三間屋子還全都擺了火盆和熏籠。為了少些煙火氣,用的銀霜炭都是特意從侯府送過來的,滿滿當當三大車。此時此刻屋子裏暖意融融,空氣中還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蓮子清香,倒是讓人心曠神怡。
隻不過,屋子裏伺候的人就沒這等好心緒了。自打早上府裏鄭媽媽派來報信的人一走,朱氏就一直在沉思,早上連孫子孫女的問安也一概免了,草草用了幾口早飯就坐在炕上一動不動,於是,一應丫頭們無不是放輕了腳步,唯恐觸怒了老太太。而哪怕是綠萼昨日才和陳瀾一塊又去問過芙蓉和木樨,也不敢在這種時候貿貿然說出來觸黴頭,更不敢隨便開口勸說,隻能瞅著空子換熱茶遞手巾端漱盂,卻是連小丫頭的活計都一塊包辦了。
這僵硬的氣氛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屋子裏的丫頭們才聽到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去,把瀾兒叫來。”
總算等到了一句吩咐,雖說那話頭極其生硬,但玉芍還是趕緊親自出了門去。不一會兒,她就把陳瀾請了過來。看著綠萼招呼了小丫頭們到外間去,她端上茶水之後也躡手躡腳退了,等在正廳的小杌子上坐下了繃好繡架,她就低聲對綠萼問道:“咱們府裏和錦衣衛井水不犯河水,老太太為什麼聽了那個消息之後,反應那麼大?”
“噓,你小聲些,這消息如今除了老太太,隻有咱們兩個知道,要是給人聽去了,全是我們的大不是。”綠萼趕緊讓玉芍住口,側耳聽了聽,裏頭的人仿佛坐在一塊小聲說話,不虞她們能聽見,這才低聲說,“我想,興許是為了後麵半截。為什麼是司禮監的曲公公提督錦衣衛?要知道,咱們大楚,太監宦官素來是不能幹涉政事的。太祖爺甚至一度隻用女官,想把宦官都廢了,可終究架不住諸代的製度,於是就立了鐵牌在那兒。據說祖訓上就有一條,哪位萬歲爺敢讓宦官幹政的,不許入宗廟!”
玉芍素來知道綠萼因從小伶俐,跟著鄭媽媽學了讀書寫字,隻想不到這種應該是男人知道的典故也知道,因而少不了拉著人詳細追問。一時間,兩個大丫頭的腦袋碰在了一塊,從典故說到了傳聞,傳聞說到了流言,最後齊刷刷打了個寒顫。
而東屋之中,陳瀾被朱氏拉著坐在暖炕上,先是隨著老太太的問題詳詳細細稟明了當初見楊進周的經過——既是沒有私相授受,自然也就沒有任何不可對人言之處。說完之後停頓良久,就在她以為朱氏不會對她說,之前京裏鄭媽媽讓人送來的究竟是什麼消息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住了。
“這次虧得是你有決斷。”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之後,朱氏就將另一隻手也放在了陳瀾的手背上,“想來你也知道,鄭家的今天派了人過來送信。那信上說,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昨日帶人回京之後,就被召入了宮中,結果人沒出來,旨意倒是在京城九門落鎖之後下來了。盧逸雲玩忽職守包庇奸人,兼且貪墨無數,著革除官職削籍為民,逐回原籍編管居住。這其中,那個天安莊的前任莊頭夏惲已經下獄。為著這個,禦用監夏公公也被嚴詞申飭了。”
饒是想到這一樁事情必然是在天子心中已有定論,聽到朱氏說出這一條處置,陳瀾仍是一顆心砰然一跳,但隨即便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當口她也不去掩飾,雙掌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即才對朱氏強笑道:“我隻是想著,那位楊大人畢竟是錦衣衛,而且看他說話談吐,理當是奉了聖意,不是隨隨便便拉咱們侯府下水。我不得已之下,隻能打著皇上的旗號安撫佃戶,還真是險,幸好沒連累老太太和府裏。”
“什麼連累,既是盧逸雲有罪,你這次就立了大功了!”
朱氏笑吟吟地拉著陳瀾坐得更近了些,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這兩天你做的事情賴家的都已經稟報了我,還求著萬一有事,我定要出麵幫你一把,如今看來,你一個人卻是處置得極其妥當,竟比男人強!那個夏惲既是奸人,挑唆了佃戶就不單單是為了給咱們府裏添堵,說不定還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文章。你打著皇上的名頭壓下了騷動的佃戶,傳出去便是天子寬仁,自然就有功。而且,看樣子應該是那個楊進周立的首功,咱們與其結下善緣,對於衍兒日後也有利。”
“老太太想得深遠,我那會兒沒考慮這麼多,隻想著扯起虎皮作大旗,生怕別人不聽我的,心裏七上八下也沒個準,還是這會兒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