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父親扶著腰,哎呦哎呦叫喚,分明是已經老得不行了。

“哎呀,兒啊,你的手!你的手怎麼又長出來啦!”

老婦臉上露出喜色,扒著士兵那條胳膊使勁看,眼看著老婦要把袖子扒拉上去,看到手肘是反向生長,士兵急急握住老婦的手,半是激動,半是緊張:“媽!是小官人請到神醫,聽說是曾經給宮裏貴人瞧過病,這是個假手,神醫說他也沒辦法讓手長出來,就幫我用木頭和皮革安個假貨——看起來不像假的吧?”

他們老早和小官人商量過,邪神這件事不能暴露出去,對外就說是碰上神醫,這神醫雲遊四方,給他們治完病後就離開此處了。

老漢和老婦驚喜地捧起士兵那隻手:“不像!半點不像假手!它能動嗎?”

“能!”士兵現場打一套拳法,打得磕磕絆絆:“就是沒有原來那隻手靈活。”

老漢:“夠啦夠啦!有手就夠啦,還指望靈活?咱們可不能貪心。”

老婦:“兒啊,你一定要好好謝謝小官人!這大恩大德,你要當牛做馬才能報答!”

“我也覺得,不能貪心,能用就行。”士兵先答前一句話,再答後一句話:“這是當然!小官人對我那麼好,我要是不好好報答,簡直豬狗不如!”

……

四條木棍支成簡易小桌,老婦彎下腰從桌上那陶罐子裏掏出粟,淘完後又把石頭壓在罐子頂口上。粟米用麵粉一裹,下油,炸焦炸黃,金黃酥脆,是士兵最愛吃的零嘴。

隻剩一條胳膊那會兒,吃這個方便,隻需要用一隻手抓住,伸到嘴邊就行。不像平時吃飯,單手用小匙,飯碗還在桌上,小匙一舀,力氣稍微大一些碗就會跟著跑,便得放下小匙,再把碗推回去,動作十分拙笨。

今晚不會這樣笨拙了,但母親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還是做了香酥米餅。

桌上響起一家三口歡聲笑語,這也是許久未曾出現過的東西,沒吃幾口,士兵聽到戰鼓與號角齊響。

他沉默片刻後,來到大門前,將門拉開。

天空無垠,黃昏的紅霞漂亮得像半山秋楓鋪開,風聲,鼓聲,號角嗚嗚聲讓晚霞成波,穿透厚厚雲層,橫亙在天地間。

像黑夜之前豎起的旗幟,像城牆上即將不眠不休的守衛。

誰都知道,這是一個訊號,開始召集沐休歸家的兵卒。

這召集與他無關,從他的胳膊在戰場上丟失後,他就不得不退伍,在家中苟延殘喘。

“去吧。”母親在身後說。

士兵眼睛突然灼燒那般疼,他取下牆上掛著的積灰弓箭,對著父母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走出家門。

和他一樣的,還有無數個身體畸形,卻健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