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始去,春寒料峭。
近來南方的春意稍來得遲緩些,綿綿的冷霧宛若給廣袤的大地披上一件輕薄綢衫,乍一眼看去竟有些回暖的意味。
“小姐,快醒醒,我們到禦州了。”
見船艇徐徐靠岸,一位身著淺綠衣裳的清瘦姑娘,柔聲喚醒了正倚靠著椅背小憩的蘇綾鈺。
一抹燦陽沿著船艙的格子窗深深淺淺地照了進來,映襯得那位小姐的雙頰泛出些微紅,而依舊白皙可人。
她適才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明眸裏隱隱閃爍著晶瑩,卻桃腮帶笑的,斜身向窗外的繁華市井望去。
“嗯?船已行至禦州城了?料不到這船行駛得竟會如此之快……”
蘇綾鈺察覺到自己的心緒似乎頗不寧靜,闊別三年的重圓,於她而言卻是悲喜交織著的。
蘇家在舊朝是駐守江南禦州城的官宦人家,雖與北方朝廷相隔甚遠,這些年很少牽扯政務與倒伐叛亂,倒也十分清定。
家父蘇易卿雖屬舊派,卻頗喜研習文學典籍與新派論著,對世人所畏的“中體西用”“變法圖強”自是有獨到的論斷與立場。
三年前,蘇易卿在朝廷當職的表弟蘇易辛聞見政變的硝煙,便特意回禦州告知兄長,商議此事。蘇易卿早亦洞察到“救亡圖存,振興中華”的聲勢愈演愈烈,便決然將唯一的女兒蘇綾鈺送到法國,待他日時局穩定再吩咐將女兒接回國內。
在法國研學時期,國內時事得知甚少,蘇綾鈺隻知曉父親因支持新政而幸得保全,但已罷免官職,順著世道而經營些紡織與瓷器生意。
一別三年,此番回來卻已是新朝的景象,不免令人慨歎。好在轉眼就要赴往蘇府拜謁父母,蘇綾鈺便又生出一陣欣喜來。
蘇綾鈺的行李並不多,僅不過兩個皮箱。
待船泊岸,淺綠衣裳的姑娘便招呼了輛車,向蘇府的方向駛去。
蘇府的門庭還是當年的模樣,遠觀著依然氣派,粉牆黛瓦,又添些江南亭榭樓閣的通幽氣質。隻是窗簷上本該流光溢彩的琉璃被裝點成了木製窗欞,顯得素淨了些。
蘇府的管家廖叔推門迎見了蘇綾鈺,隨即進屋喚了蘇老爺和蘇太太。
“老爺、太太,小姐回來了!”
“鈺兒,你可算回來了!娘這三年真是日日夜夜盼著你歸來哪,” 蘇太太緊緊地環抱住女兒,許久方才漸漸鬆開,提著絹花的繡帕輕輕拭了拭淚眼,便又上下打量起了綾鈺,“瞧瞧你,怎麼又消瘦了些。”
“爹,娘,我也十分惦念你們。國外的格局雖是太平些,可我這一走,無親無故的,夥食又整日吃不習慣,自然是瘦削了些。”
綾鈺輕撫著蘇太太的肩,便又轉首望向父親:“爹,這段時日,家中可好?您的生意如何?”
蘇老爺麵頰上徜徉的笑意霎時黯淡了些許,他的眉頭稍稍有些緊蹙,卻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近年家中從事紡織、製瓷彩釉之事,倒是還寬裕。”
“這紡織的生意呀,你爹一直很上心,親力親為的,你也毋需多慮了,況且還有……鈺兒,你看看這是誰來啦。”
蘇太太語罷,一位身披青色綢褂的年輕男子落入蘇綾鈺的眼前。
他高瘦而挺拔的身形,俊朗的眉宇,風度翩翩,自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麵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恰似相熟,可她卻不知如何啟齒,生得幾分怯意。
“鈺兒,許久未見,你可真是出落得婷婷玉立了。”
他含笑著望向她,眼瞳中仿若春日的湖光裏蕩起的微微漣漪,那般柔和。
她怔了一下,恍然間又像被喚醒了似的。
“銘,銘睿哥,好久不見。”
語落,她的臉孔上瞬時生出幾朵紅暈,水靈的眼簾低垂下來,不敢注視他的眼睛。
方銘睿是方家二公子,與蘇綾鈺兩小無猜。方銘睿逢年十六時,方老爺便將其送至國都學堂,望其為政,因而與綾鈺斷了音訊。
方家從舊朝時便從事商貿,也曾是禦州城商業貿易行列中能呼風喚雨的大戶人家。城內貨料通商進出,一並由方家承辦。方家與蘇家世代交好,在舊朝雖時常以官商往來過密而引得眾生流言,但方老爺到蘇府與蘇易卿攀談時事、共賞雅趣乃依舊是家常便飯之事。
“鈺兒,今晚銘睿和你爹有要事相談,我留了他在家吃個便飯,你們可以好好敘敘舊了。” 蘇太太窺出女兒的心思,便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