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命運的齒輪(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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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春天是百花齊放的季節,可在地處西南的雲貴高原北端,秋天的山坡上竟也是姹紫嫣紅。

更為稀奇的是,山丘野陌,竟然抽出無數低矮瘦弱的狗尾巴花,它們在秋後難得的豔陽高照的曠野中,跟那些不知名又遲開的花花朵朵一樣,艱難而隨意的隨風搖擺著,聲勢雖不浩大,卻也柔美而倔強,似乎是大自然專門安排的造化,以挽滯春華秋實的延緩與涎長。

已出遠門的父親,沒有經濟來源的母親,一個生病被迫輟學在家的弟弟,這些都讓杜一芃陷入困境,太多人生當中的迫不得己,都像拆盲盒,讓她過早的擔起家庭責任,來改變這個家庭的頹勢。

弟弟杜小寶的病愈發嚴重,都不知走丟了多少次,沈登英隻能求助一芃,這天,弟弟又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人,沈登英隻能對村裏人說,打電話通知一芃不要讀書了,先回家幫忙找弟弟,在親情麵前,她隻能無聲的抵抗,族人終於在山窪中找到了呆若木樁的少年。

一芃也輟學在家,但她明白隻有自己能困住自己,也隻有自己才能解放自己。

命運的齒輪從這一刻開始轉動,要想逃離這個囚籠,還得讀書才行,因為知識改變命運。

唐老師也聽說了她們家的情況,特意去一芃家裏做了家訪,同時也決定資助一芃讀書,就在她任職的學校,教書育人是他的職責所在,愛是傳承,是希望,也是力量,播種一個希望,溫暖一個家庭。

杜一芃跟母親沈登英商量,同意接受唐老師的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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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長假已過,天尚未放亮,杜一芃便早起趕往學校。大西南的秋天,八點鍾天才剛亮,這讓杜一芃有點開心。她很早就采集了一大束野花,要送給她從大城市裏來的唐老師,天亮之前趕路,沒人看到她捧著大把的花草,免了幾分尷尬。

她念小學的時候,曾聽一位來他們學校做實習的老師,是一位師範學校的女學生滿懷感慨地說過,這麼多漂亮的秋花野卉,要是采上一束,在節日的時候送人,那一定是天底下最美麗浪漫的禮物。

那位已臨師範畢業的實習女生,所言之意可能別有所指,但懵懵懂懂的小學生杜一芃卻是真的記下了,但她四周審視了個遍,能夠成為這種“浪漫”禮物贈送對象的,隻有她的老師們。隻可惜,她的小學老師們都是來自家鄉附近的本地人,他們與當地山民一樣,既沒有那一顆閱美之心,也沒有那份陶冶花草的怡情逸致,所以,作為學生,她一直沒有實現表達那份心意的願望。

這回好了,唐老師是城市來的,還是教授。他一定懂得中秋時節采花為禮的意義所在。而更重要的,唐老師對她,那是有過幫助、甚至是有過恩惠的呢。

杜一芃利用割草的機會,悉心采集了一大蓬各色花朵和綠色草葉,當然更沒忘摻入幾支形若彎鉤的狗尾花點綴其間。

山裏人起早趕路家常便飯,二十多裏山路,杜一芃用了近兩個小時,她踏進學校大門的時候,太陽剛剛紅紅地從大山那邊鑽出來。懷中的花束,竟然被秋日的晨霧搭上了晶瑩的露珠。她徑直走進唐老師所在的語文老師的辦公室,看到唐老師已經上班,正在用抹布擦著桌子,她隨即高興地叫了一聲:“唐老師。”

唐睿揚一抬頭,進來的這個女學生正是杜一芃,他見她抱著那麼一大束花,便隨意一笑道:“吆,這麼漂亮的花呀,哪來的?”

杜一芃狡狤地瞪了一下眼睛,調皮地說:“采的呀,送給你囉。”

唐睿揚反眼看了一下這個不諳世事的山裏女娃,他知道她對送花這個舉動的內在含義不甚了了,便也若無其事的笑著答道:“吆,是嗎?那太謝謝了;可是放哪呢?我這裏既沒有花瓶也沒有花籃,很快就會蔫了。”

杜一芃指了指他的辦公桌說:“就垛這桌子上,這底部我都已經切得很整齊了。蔫了也沒事,蔫了我再去摘,我們這兒花多。”說完,把花束往桌子上一跺,轉身跑了出去。

唐睿揚本想找幾個學生舉行一次座談,他想利用支教的機會做一個山區留守兒童、尤其是留守女童的教育狀態的調研報告,進而組織一次專門從事山區留守女童教育現狀的課題研究。

他正在給省教委撰寫課題報告,爭取課題立項,如果能夠多了解一些留守家庭的實際狀況,或許能增加一份更實在的分量。杜一芃來自留守家庭,既然這女娃有主動接觸的意願,他決定就從她開始,再認真做一圈家訪。

他把自己的想法用口頭形式在電話上向遵義地區支教管理處作了彙報,得到了領導的高度讚同,當地教育部門也正在從事這方麵的工作。

很快,縣教育局便指派了一名名叫李恒枝的女同誌,專門協助唐睿揚。這使唐睿揚很是高興,有一個地方幹部協同工作,那就方便多了。他很快了解到,這位李恒枝也是本省銅仁人,八十年代前期畢業於貴州師大,後分配在遵義屬下的縣城中學教書。九十年代中期,在著重培養女幹部的政策傾斜下,李恒枝被調往縣裏機關任職。但正如她自己後來所言,實在不知道怎樣做官,在縣裏混了近十年,至今依然連個科長也沒當上。如今已然年近五十,過幾年就要退休了,臨退前有個機會做點事,當然是她所希望的。

有了一個熟悉教育工作的人做幫手,尤其還是個有經驗的女同誌,這樣做女童的調研工作,就方便多了。他與李恒枝約定,每個周末兩天下鄉調研,以村小學為依托,力爭做到不漏掉一個學齡兒童,尤其學齡大女童。電話裏,李恒枝以過來人的口氣,半真半假地提醒唐睿揚:“隻怕村裏有小學,沒學生吆。”

隨著長長的上課鈴聲,唐睿揚端著粉筆盒走進教室,按教程,今天應該上教材的第四課,但他感覺,上一節課文的唐詩賞讀,不能就詩文說詩文,他要告訴孩子們,唐詩是肆意汪洋的大海,每一首單獨的唐詩,都隻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他希望帶領這群山區的孩子們,去唐詩的海洋中遊上一圈。他也希望孩子們更早地理解,魯迅先生為什麼說“好詩都被唐朝人寫完了”?當然,他更希望,孩子們從初中階段就能夠了解,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巔峰之作,偉大的唐詩背後,究竟隱含了怎樣的社會文化背景?